水鬼
「哈,哈,哈,哈,哈……」
我紧紧闭上眼睛,任凭唐泽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的头按进水里。他原本如玉珠一般饱满的笑声好像被什么东西砸扁了,变得零零落落,尖利刺耳。有那么一刻,我脑中一片鲜红,只有一条金鱼在那片刺眼的红色里游来游去,金鱼鼓胀的泡泡眼颤颤悠悠的,好像随时会爆掉一般。
「呼——咳、咳咳!」我挣扎着从水里弹出来,唐泽的笑声拖着尾音越飘越远,逐渐消失在听觉的尽头,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到虚无,仿佛周身只剩下了一颗随波逐流的头颅。
我正准备转身大骂唐泽这次太过分,可身子稍微一动,不知怎么又栽进了水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好像被关进了古时候的水牢里,四周是齐至胸部的浑水,空气里充斥着马桶堵塞时散出的那种霉潮的臭味。我爬上刚才栖身的破木板,用力掐着眉心,记忆一点一点地被揪了回来。
唐泽已经折磨了我大半个暑假了,理由呢?仅仅是因为我拒绝帮他在考试时作弊,害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一。于是,暑假刚刚开始时,他就带着他的父亲一脸谦恭地敲开了我的家门,请求我在假期帮他补习功课。
「反正你在家也是要温习的,现在只不过是变成两个人一起学习而已。」妈妈如是说,每天三十块的补习费已经被她收进梳妆柜下的抽屉里。
但事实上,唐泽只是以「补习」的名义、用每天三十块的价格,购买了我的自尊。暑假成为我的噩梦,虽然明知道每天去他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接受凌辱,但我不得不去,因为「补习费」已经被妈妈纳入到下学期的生活费里。
唐泽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拖着我到学校附近的水库边,将我的头一次次按进水里,他说这叫「洗脑」,他认为我的脑袋很脏。
他知道我最怕水的。在我们还是朋友的时候,我曾告诉过他,七岁那年,我被一双深绿色的手拽入水底,差点儿就成为水鬼的替身。
哦对,鬼。
下午时,唐泽玩腻了「洗脑」的老把戏,又想出新招数。他一路揪扯着将我拽到学校里,然后将我反锁在教学楼后面废弃的实验室里。
「喂!你不是怕鬼吗?今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你就在这里和鬼好好谈谈心吧!」说罢,唐泽在门外学了几声鬼啸,然后大笑着离去。
没错,这里是实验室!
此刻,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意识,只见实验室里原本堆在墙角的破桌椅横七竖八地漂荡在浊水中。窗玻璃早在很久之前就碎没了,为了防止小偷或调皮的学生溜进来,三扇窗户全都用铁条以「米」字的姿势封死了。从铁条缝隙里,隐约可以看见窗外也是一片汪洋,浑黄的天空和浑黄的泥水连成一线,一只死猫打着转儿从窗外漂过。
我想起来了,前两天电视里说过,受台风的影响,最近可能会有强降雨……
我受了伤,左脚脚腕应该是骨折了,脚掌歪歪扭扭无力地挂在脚踝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与此同时,我的后脑勺也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全是污血。也许我就是在后脑勺受伤的时候失去了知觉,若不是恰好倒在一块破桌板上,只怕我早就淹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从水位和水势来看,现在很可能是第二天的早晨或中午。
学校里用的都是单人桌,因此那张破桌板并不大。我脱掉鞋,抽出两根鞋带结在一起,将那块桌板固定在自己身上,然后努力向门边游去。
窗户是封死的,好在实验室的锁是老式的挂锁,我记得当时唐泽稍微一用力,那把破锁就坏掉了。暑假学校里没人、这个破屋又比较偏,他料定不会有人帮我,因此走的时候只是用铁丝将锁梁和锁扣勾在了一起。此刻,那扇门在水中虚掩着,想必在强风或者水压下,铁丝已经松掉了。
我的水性很差,事实上自从七岁那次事故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下过水,因此,我游得很慢,每当小腿碰触到废塑料袋或其它什么东西时,我总会忍不住低呼一声,然后停下来,搞清楚脚下到底是什么之后,才敢继续前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儿时那双绿幽幽的手一直根植在我的噩梦里,从未离开过。
就在我好不容易快游到门边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人们的说话声。
「这边找过了吗?」
「找过了,没有!」
「那边儿呢?」
「也没有!」
「唐泽,你去废实验室那边看看!」
「好!我这就去!」
窗外划水的声音渐行渐近,透过铁条的缝隙,我看到荡漾的水面上,慢慢漂来一个颜色鲜艳、印满卡通小丑图案的充气小船。小丑的血盆大口顶在窗边的铁条上,紧接着,唐泽趴下来,侧着脸冲我眨了眨眼。
「唐泽,救我!」我用力拍打着水面。
唐泽点点头,冲远处大喊道:「实验室这边儿也没人!」
远处的人说:「算了,去别处找吧,现在放暑假,学校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