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一城,被潢河分为两半,北城多衙门寺庙,南城多商铺住宅。
这里虽不比东京,没有那么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但多少也算是个繁华去处。
街市上行人如织,河道里百舸争流,甚至那长长的镇潢桥上都满是商贩,茶叶、丝绸、药材、吃食,各类商铺绵延逶迤,宛如长龙,其景象蔚为壮观。
我却无心流连。
通判的话一直在我脑中徘徊,久久无法消散。
我不信鬼神,更不信甚么冤魂报仇的鬼话。然而除却这些怪力乱神的部分,他那番说辞却让我隐隐觉得确有其事。
司马光——大概真是被儿时失手杀人之事给逼疯了吧。
他那与传闻迥异的性格,那逐渐丧失心性的表现,也确实都印合这个猜想。
话虽如此,我也不可能因此就顾忌名声,不去拜访,此等薄情无义之事我可做不出来。
走出府衙后,我便起了个小轿,直奔城南而去。没耗多少时间,日落之前就赶到了司马府。
那果真是座气派豪华的府邸,却也荒废破败得惊人,四处都是断壁颓垣与杂草丛生的景象。
「这家自从老爷夫人病逝后就破落了,亲戚分了家财,下人也各散东西,现只剩一疯癫少爷独自住在这空宅里。」载我来的轿夫禀道。
我点点头,给了两个轿夫一些碎银,让他在门口等待,便独自走进了大宅。
院内自然也是一副破败萧条景象,满目的残花败柳、涸井枯池。
我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喊着「君实(司马光的字)、君实!」同时紧张地左顾右盼——昔日他在翰林院犯病时,曾数次拔刀乱挥,此时我孤身一人,又不知道他人在哪,着实有些危险。
走遍外院内院,也没见他人影,左右厢房更是寂静幽邃,我想了想,没进正房,而是拐了个弯,穿过月门,来到花园。
这里远离街道,更是幽僻,池塘早已干涸,杂草长至一人高,树冠遮了天日,显得荒凉而阴森。
池畔假山下方,两口青黑色大缸掩在荒草之中。
我扒开杂草与乱叶,走近两口缸,仔细观察。
右边大缸完好,只是外壁爬满青苔,长了些菌蕈;而右边那口缸的缸壁上,有一个黑黢黢的破洞。
这想必就是……司马光砸的那口缸了。
我凑到破缸前,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君实?」
无人应答。
我把头慢慢探到缸口,朝内看去,并未看到人——却也未看见缸底,因为缸口往下约寸余的位置浮着一层奇怪的黑雾,缭绕氤氲,遮住了视野。
我试着伸手探进怪雾,在里面往四处摸了摸,什么都没摸到。
就连本应摸到的缸壁——都没有摸到。
反应过来这点的瞬间,我霎时冷汗直冒,连忙想抽回手,就在这时,黑雾骤然向内涡旋,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连人带手猛地一扯,整个人直接栽了进去。
「啊啊啊啊——!!」
我尖叫着跌入缸中,后背着地。
晕乎乎起身四望时,发现这缸中甚为宽广,竟比外面所见要大上数倍。
缸的内壁布满金色细线,那细线的纹理样式,我竟从未见过,其精密与细致程度亦不似匠人所凿,只让我想起鬼斧天工四个字。
正惊讶间,那些金线骤然闪射烈日般的强光,瞬间将我刺得神魂恍惚,几近目盲,急忙以手去遮挡时,强光已然散了。
「这、这却是……」
金线开始逐渐泛红,同时一股滚烫的热浪袭来。
我在此时,才猛地觉察不妙,连忙起身欲寻出口逃走。
热浪瞬间将我刮倒,打了两个滚才站稳,抬头看时,四周的金线已灼得通红,几乎有如火炉的内壁,那线条的纹理之间开始燎起熊熊火焰。
我拼尽全力,跑向遮天烈焰中的一小块空白。
那是缸壁上的缺口——是司马光砸开的那个破洞。
我尖叫着扑出缺口,一头扎进了杂草丛中,连连打滚。
天旋地转之间,我只觉自己的身体手脚似乎与什么物体猛地相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