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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病房里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正是午后,窗外透着光,阳台上放着一盆碧妖娆的绿萝,模特趴在我身边正打着呼。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一下惊醒了模特,模特跟触电似的蹦了起来说,陈加,快躺好,你再顾涌你这骨头别长歪了,本来人长得就挫,再落个残疾上哪儿说理去。
当时模特头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我就觉着迷迷糊糊地有个大蒜精在我眼巴前晃悠。
我说,我这是死了吗,阎王殿里怎么还有大蒜精啊?
纱布里传来模特瓮声瓮气的声音说,陈加,你这张碎嘴啥时候能积点德啊。
模特的大眼睛从纱布的缝隙里扑闪着,泪盈盈的目光里倒映着我憔悴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真实,我确认我还活着。
我咧开嘴看着模特呵呵傻笑着,即便是卑微的老鼠,也总有要活下去的念头。
人间不值得,可谁也不想去死。
几乎是听到声音的下一刻,表哥和小李一下从病房外头冲了进来,我没想到今天人来得这么全乎。
那天表哥是真动了情,一米九的汉子在病房里哭得稀里哗啦,拉着我的手又是抹眼泪又是擦鼻涕,目测给病房省了一包纸巾。
表哥边哭边说,表弟啊,你可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给我表姑交代啊。
表哥算是我妈的一个远方表侄,我们两家本就沾着亲带着故,六年前我一脚踩空的时候,是表哥叫我来的北京,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打心里一直承着表哥这份情。
我说,不至于,咱这年纪轻轻挨几棍子扛得住。
我呵呵干笑两声,就觉着全身上下一阵钻心似的疼,忍不住哎哟一声,模特幽怨地说,陈加,你早晚死在你这个逞强上。
小李机灵,往我身子后头垫了个枕头,扶着我靠在床头上,这才算缓过一口气来。
我问表哥说,昨天你们是怎么从那破村儿里出来的?
小李说,陈哥,还昨天,你都昏迷四天了。
小李弯着鸡爪子给我比了个四。
我拿出手机来一看,这一下可着实把我吓得不轻,我一看手机上的时间还真是过了四天。
我这一昏迷,俨然是昏了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事后才知道,那天晚上大狗熊和司机这俩棒槌对我是真下了死手,模特被我死死护着没啥大事儿,就是脸上挨了一棍子,我肋骨断了三根,脾脏破裂,左臂也折了,头上还加了个脑震荡,但凡表哥他们再晚去一会儿就得闹出人命来。
小李说,陈哥你不知道,你昏迷这些天,咱们刘总和倩姐是替你操碎了心,倩姐守着你四天没回家,谁换她都不乐意。
模特大名叫王倩,表哥姓刘。
模特那天不知道是咋回事儿,让小李一句话说得没了往日豪爽,一个大蒜脑袋羞答答地低拎着,看着模特憔悴的身影,我心里微微有点难受。
模特正攥着我的手,我轻轻挠了挠模特手心,模特的两眼透过一脑袋纱布向我发射了一枚柔情蜜意表情包。
小李还是个处,看不出我们这老娘们儿和老爷们儿的暧昧,继续说,刘总也不容易,听说这西医治表中医才去根儿,专门找了个老中医给你求了方子,说用童子尿煮鸡蛋以阳补阳,刘总为了这童子尿可费了工夫,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在妇产科病房门口蹲着,就为了每天能给你凑齐这盆煮鸡蛋的童子尿……
听君一席话,犹如庄周带净化。
我眼神儿一瞟,正看到床头橱上放着一盆金灿灿的煮鸡蛋,我咂摸咂摸嘴,隐约感觉到嘴里一股怪味儿。
我瞬间被表哥的苦心和奇异脑洞折服。
我冲着表哥硬挤出一丝笑脸来说,谢谢啊,哥你可真费心了,以后我就是死了您也别给我喂鸡蛋,我这人天生对蛋白质过敏。
表哥一边点着头一边咬着牙说,行,说来说去还是怪这些王八羔子,表弟你等着,这次咱绝对朝死里办他们。
表哥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眼看是动了三昧真火,我忙问表哥是怎么回事儿,怎么那吴家村儿就跟见了鬼似的邪性。
表哥给我说了前因后果。
其实表哥这人跟我一样警惕性挺强的,从打开始接了这自恋狂厂长的单子就不安心,一路上隔三差五给我不是微信就是电话,当时我还会错了意,觉得表哥这人上了岁数之后咋还变得磨叨了。
也幸亏表哥警觉,就从进了村之后,我电话突然没了信号,表哥怎么联系也联系不上,第一时间就知道出事儿了。
表哥在部队时候当的是侦察兵,脑子那不是一般的活,知道这山高皇帝远的打110报警没用,抓紧拿出战友通讯录来划拉,找来找去好巧不巧,正好发现自己的老首长转业之后在那个食品厂所在的地级市公安局当局长,又是现官又是现管,算是一下找对了门!
表哥给老首长打了个电话通报了一声,接着自己先打飞的飞了过去,又让小李搬了箱茅台开车过去火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