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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来(第1页)

去年秋天,我的姐姐死了,嫡亲的姐姐,死在太子府卧房的软榻上,据说已经怀胎六个月了。下葬的时候,我娘在我爹的怀里哭得昏厥过去,我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太子的身上,瞧见他神色憔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我觉得我姐姐死得蹊跷。不只是我,其实大家都觉得,可是我们能说什么?皇家的事是不能妄自议论的。阿爹说姐姐已经嫁给了太子,就是皇家的人了,不可妄自揣测。我不明白,那是我的亲姐姐。

我姐姐做太子妃的第一年落了水感染了风寒,从此身子就没好过,第二年就抱病而去,与世长辞。人家都说我姐姐是个仙子一般的妙人,像是开在园中最夺目的一株白牡丹。可是现在这株牡丹开败了,安详地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等待着入土,然后永远成为过去。

后来皇帝又给我和太子赐婚,府里的人什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但我愿意,只有你掉下悬崖才知道深渊里有什么,连太子都护不住我姐姐,我倒是要看看这深渊里有什么怪物。

我把这些话说给绛绛听,绛绛点了点头,说:「小姐,那你一定要小心点。」

我嫁给太子的前一夜,我娘给我梳头,一下一下地,梳了许多遍。梳着梳着就带上了哭腔,「思思,是娘对不住你。东宫里凶险,太子殿下的身边不是好去处。当时娘没能护住远远,现在也没能护住你。」

娘一提到远远,眼泪便止不住了。

沈虑远就是我去世的亲姐姐,我们姐妹俩打小关系就好,连着名字都是一对。我爹的为人之道就是虑远慎思,所以我姐姐叫沈虑远,我叫沈慎思。别人都说我爹名字起得好,可我不觉得,一个人虑远慎思的多累啊,背着这么个名字,活得肯定也累。后来皇上将姐姐指婚给了太子,说我姐姐名字起得好,一定是有福气之人。那是我头一次觉得或许我和姐姐的名字还是很好的。

后来姐姐嫁到太子府,不到两年便去了。娘说姐姐命不好,我很是不解,皇上不是说姐姐有福气吗?

现在皇上这套说辞又套到了我身上,说我名字起得比姐姐还好,一定比姐姐更有福气,就把我也指给了太子。可我姐姐才过世不到一年。

皇家之人最是薄情。

我娘哭过,又将手里的玉梳「啪」摔到了地上,「这皇帝老儿!坑人不带这样坑的!连套说辞都不换!哪有这样的,姐姐没了,又盯上人家嫡亲的妹妹!」

其实我心里也很忐忑,我总觉得皇上是有些乌鸦嘴的,他说姐姐有福气姐姐就死了,他说韩老将军身体强健还能再干二十年,韩老将军第二年就交了兵权告老还乡了。现在他又来说我有福气,我很是害怕。

白日时,我堂哥沈璟之来看我,平日里我和这个堂哥最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今日他却只是将我的发髻揉得乱作一团,再没说我蠢,他没有进一步动作,我也放开了掐他胳膊的手。我俩难得相安无事地在一起吃点心。我告诉他我不想嫁给太子,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太子是我的姐夫啊。堂哥笑了笑说了句什么,可我只顾着吃芙蓉糕没听清楚。

如今看来沈璟之这么反常,一定是因为他也发现了皇帝是个灵验的乌鸦嘴。

娘亲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你也别怕,太子殿下资质品行倒是不错的,长得也俊朗,当时待你姐姐也好,对你也不会差的。」

我娘对于我姐姐去世的事情,一直对皇室有意见,可是独独没有怨过太子。我心里也清楚,太子对姐姐是极好的,姐姐这样走了,他也该是很难过。

我沉默着,半晌,娘又叹了口气,「太子也不容易,帝王家的孩子都不容易。」

娘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话,我听着听着便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隐隐听见娘说太子殿下是很喜欢姐姐的。

第二日我被折腾了许久,娘靠在爹的怀里哭哭啼啼地拉着我,沈璟之伸手想揉我的发髻可是隔着红盖头无从下手,只是塞给我一个小盒子。我上了花轿便开始犯困,拜堂时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虚晃了一下,被一只滚烫的手扶住了,我小声应了一句谢谢姐夫昏昏沉沉进了洞房。在等待太子的过程中,我不顾慧姑姑和绛绛的劝阻,毅然决然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被疼醒的,我睁开眼,太子一身酒气倒是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我揉了揉手腕坐起来,见腕间多了个镯子,水头极好。镯子我是喜欢的,可是这个太子也不能趁人家睡着了,硬给人家戴吧,有点疼啊。

我一抬起头,就被红盖头罩住了。

「新娘子的红盖头,是要等夫君掀开的。」江越渊掀开盖头,转身去桌子上倒了两杯酒。

我坐在床边,心里有些忐忑,睡了一觉我清醒多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我居然没等太子殿下回来,就自己掀了红盖头,还先睡了!

嘶!我要完!果然我的猜测是正确的,皇上他老人家有一张总说反话的乌鸦嘴。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姐姐来。姐姐和父亲是最像的,最是慎思虑远。姐姐什么都好,想来成亲当夜必然不会犯我这样的错误。

酒盅都递到了我眼前,我才回过神。

江越渊拉着我的手喝了交杯酒才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太子你好难啊。」我伸手去拆自己的发髻,什么珠钗步摇的太重了,解了半天只散了一半,我有些心急,反而扯到了自己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

江越渊许是被我窘迫的样子逗笑了,含着笑伸手来替我解发髻,「为何这样说?」

我躲了一下,没躲过,被江越渊摁了下肩头。一股酒香扑进我的鼻腔,是翠玉轩的琼浆吧,我又吸了口气,心里琢磨着翠玉轩的酒向来是珍品。方才喝交杯酒时我太紧张了,撒了大半,这一撒更紧张了,一点味也没有尝出来,真是可惜了。

「思思?」江越渊见我不言,又唤了我一声。

姐姐在世时是名动京城的美娇娘,容貌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人又温和谦逊,就是西市摆摊卖馄饨的瘸腿李大爷,都一直念着姐姐人好,在下大雨时帮他收过摊子。后来姐姐和江越渊成婚后回府看爹娘和我,我远远地看着两人并肩站在梨树下,神仙眷侣这个词突然就出现在脑子里了。

如果你觉得我是沈虑远的亲妹妹必然也不差,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和姐姐一点也不像。我上树的速度连沈璟之都不及,天下就没有我掏不到的鸟蛋。

江越渊听我说这些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替我理头发,眉眼一片温柔,大概是在想姐姐吧。

「所以说,太子殿下,你续弦续到我可真是失败。你得跟皇上老人家说一说,挑儿媳妇只看名字是不靠谱的。」我说得太多了,有点口干,于是歪头去看江越渊。

这个时候江越渊已经解开了我的发髻,手里拿了一把梳子正给我梳头发,动作轻柔极了。见我歪着头看他,只是抬了抬眼,「乖,马上就好了。」

江越渊的样子认真极了,烛火摇曳,映得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柔柔的光。我心下一片了然,我娘就喜欢给我梳头,我娘说我的头发又黑又软握在手里像块绸子,连姐姐都羡慕。果然是和姐姐做过夫妻的,太子殿下也羡慕我发质好。

我斟酌着开了口,「太子殿下,你不用太羡慕我的头发,改明儿我让绛绛告诉你我洗头都放些什么,你也能拥有这样的好头发。」

江越渊听了竟然笑出了声,收了梳子看我。

我被看得有些发毛,想想我今天做的事,拜堂的时候困如老狗,太子回来后又逼逼叨叨。全程江越渊只说了那么几句话,我隐隐约约想起姐姐说过太子极守规矩且喜静。太子又喝了酒,这一身酒香,怕是喝了不少。沈璟之每次喝多以后都掐我的脸,爹爹喝多了还总拿胡子扎我,想来太子喝多了也是会上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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