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挤到人群的第一排,眼睁睁得看着对面大楼的电子投影上,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喜悦地高声播报:
自由的时代终于来临,
我们不必被过去统治!
身边的所有人都都振臂高呼,瞳孔中倒映着荧黄的光晕和散落的粉尘,连带着赛博城市独有的霓虹夜色闪着诡谲的光。一片纸屑从眼角逃离,我眼疾手快地抓住揉碎,沾沾自喜不让每一个字符逃离广场,我觉得我看见的是真正的光明。
可是在一座夜色笼罩的城市里,所有的光都是人造的。
那天以后,我们坐进了宽敞明亮的科研所里接受免费教育,用着透明轻薄的电子课本,上面的字体随着语音滚动着,像是冰块上的蚂蚁在走动。
更多的时候,我们只用捧着透明课本看着科学家家族的趣闻和他们的日常生活真人秀,玩着各种各样的人机互动游戏。
老师都是仿生人,温柔美丽,带着终年不变的笑容,会耐心地解答你的一切疑问。
我觉得新教育是一切自由美好和前程远大的代言。毕竟,旧教育的知识只有在梦里依稀记得,什么句子什么公式都无聊至极,但新教育告诉我们要追求人格的自由,要学会享受生活,享受科技带来的一切。
于是我们这一代人学会了如何为科阀的家族吃苦劳作,在碎片娱乐的喂养下只觉得新生活是最洒脱的,只有最先进的高科技才能让我们生活幸福美满。
当然,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我戴上芯片工牌、码了第一天货、发现薪水只够买四块素食营养冻时才发现的。
那晚我走在东八区城的路上,雨雾和灯光一起扑打在鼻尖,人造雨和人造光调节着四季,我很高兴我还记得四季这个词语。
手里的锡箔纸里轻飘飘的,街角站着的女人只穿着单薄的合成布,其中一个用电子义肢翘着高跟鞋,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忍心似地别过脸去。
我把营养冻往袖子里缩了缩,又防着不让油脂漏到我的义肢上。
在街角,我避开递来的烟和手,在械畜最爱的私人食堂坐下。我摘下有些磨损的电子义肢放在桌上,活动了下手关节,开始用金属勺子舀着营养冻。
透明的营养冻里加入了油和蛋奶,有些浑浊,我碰了一下桌角,一个仿生人服务员飘到面前。
「先生,请问还需要什么?」
「我要一杯果醋,高度的。」
当辛辣的汁水灌进喉咙,我觉得一阵畅快。大陆国的工人禁止饮酒,只有用过期蔬果酿的醋才能解乏,这些小馆子里多的是私自酿造的。
我抬头看向窗外,穿梭巴士在空中的透明管道里闪过,霓虹灯和雨雾混成一团糊在玻璃上的颜色,这时一张男人的脸挡在我面前。
这是我的工友老锐,从北地跑来东八区城打工,想多挣点绩效回去换一份医疗保险。他说总有一天还会有大事发生,得早早准备。
我妈和他是差不多一辈人,都有这样的心思,我也不去过多打听。
我递给他果醋杯子,他闷了一口,有些辣嘴巴地皱皱眉咧咧嘴,「我说小谢,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意识,稍微对自己上心一点?」
我说,混吃等死是这个时代的常态,我也没什么追求。
「那你妈呢,你不为她想想,挣工分整个保险?」
「她看什么都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啥好操心的。」
他白了我一眼,伸手舀一勺我的营养冻丢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听说最近柴尔德家招厨师的事情了吗?真是稀奇。」
「厨师?那个不是大停电之前的职业吗,我记得早就被淘汰了。」
「别瞎说,虽然我们吃的是合成饭,但是元首家可是有厨师的。」
「我的天,厨师都绝种了,怎么找得到?」
「估计是缺人,不然也不会这么招摇地招聘。」他在脑后的电子芯片上一按,空中浮现了一个虚拟屏,滚动着柴尔德最新的招聘消息。
「你年轻,估计没听说过这个词……『公务员』你知道吗?这就是招公务员的。」
我看着招聘要求,必须会制作旧世界国家的菜品,还要形象气质好。
目光下移,绩效后面的那一串零差点没把我晃瞎。
我的天,如果真的成了柴家的厨师,那我基本上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但是这被选上的几率比我在大路上捡到个电子眼珠的几率还小。
「老锐,我想去试试,有啥门路吗?」我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把眼睛从那一串零上挪开。
他摇头,「这个是要真本事的,不像之前那些,花大钱请黑客黑进绩效系统就行。」
我和老锐分别后,带上电子义肢。白色的陶瓷覆盖在我的手臂上,双手展开,像是一对两米长的机械翅膀,在东八区城的夜色里划开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