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上的少女
场斗:一场校园霸凌里秘而不宣的心理较量
那次在越南边境受伤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是被人抱着的。
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她睁眼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她手术前最后的意识。
「叶安逸,我是不是见过你?」那个男声在她身边低语,那个声音曾经让她非常害怕,又让她感到全身软绵绵的,有一种酥麻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那个声音说的一个故事,伴随着麻醉医生的麻醉药,让她渐渐失去意识。
——很早以前,有个怀孕的母亲特别想吃莴苣。她丈夫不忍心看见她妻子被对莴苣的执念所折磨,就冒险去隔壁巫婆家的花园里偷莴苣,结果被抓住了。
她真的太蠢了。
不记得是因为那家人太穷赔不起钱,还是因为那个巫婆百般刁难说什么也不放过他们。最后她索走了那位母亲刚生下来的女儿,养在了一座高高的塔里面。
那个女孩的父母竟然也答应了。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我不喜欢一切童话。但是玫瑰喜欢,她喜欢一切娇弱美丽的东西。那时候我念初三,她念小学六年级。
她们小学就在我们中学对面,放学要比我们早。由于她母亲是我们中学的老师,她回家要路过我们的教室,我经常能遇见她。
她漂亮的如同一朵玫瑰,即使是穿着小学那种土里土气的蓝色背带裙校服,即使是穿着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她那白色圆领衬衫和齐眉的乌黑刘海仍旧把她衬托得娇艳十足。
其实小学和中学里的大部分人都认识我。他们认识我这个经常拿什么「奥林匹克竞赛特等奖」「少年发明奖」的家伙,所以那些开始渐渐发育的小学高年级女生经常在远处聚着指着我笑。
在我眼里,她们都是一群毫无思想,而且懦弱异常的羔羊。她们要为刚刚发育的身体而焦虑,要为自己突然对班上某位男生产生异样情绪而苦恼,要为提防公车上的色狼大叔而恐慌,还要面对那些个年老色衰但是体罚起学生毫不留情的小学老师。
但是我觉得玫瑰还是有点思想的,不多,只是一点。她的思维刚刚打开,对一切是非毫无判断的能力,只是想象力异常充足而已。
我觉得我有点喜欢她。书上说男生一般比较晚熟,所以我对她的喜欢估计就相当于喜欢一只小狗差不多。
「张柳岸,后来怎么了?」她被莴苣的故事吸引了,急急问我。
我并不是吝啬告诉她下文,只是没有时间告诉她而已。因为一放学,她从小学门口走到中学这边,还没跟我说上两句话,就立刻看见她母亲骑着自行车从远处赶来了。她害怕母亲看见自己和男生,尤其是一个中学男生说话,急忙从我身边跑开。
她家就住在我所读的中学里。但是她母亲非要赶着来接她,我从来没有看见她和同学一起回家。
她母亲,实在不像她的母亲。她的长相和女儿毫无相似之处。她相貌非常平常,而且由于长期对生活不满的情绪造成的面部表情加剧了她的丑陋。她就教我们班的语文,这就不奇怪我为什么和她比较熟了。
班上的男生背后都说,她其实是玫瑰的姑妈,她是被寄养在姑妈家的,因为他们晚自修有几次听见她们吵架,有几次玫瑰哭着跑了出来。
但是后来经过玫瑰证实,那的确是她亲妈。我大大地失落了。
玫瑰很不耐烦她妈妈来接她,认为已经那么大了还要坐在妈妈的单车背后是很丢脸的事情。有几次,她装做没看见就和自己的同学一起走,但是她妈妈寒着个脸,推着单车紧紧跟在女儿后面。同行的女生不好意思了,说玫瑰我们先走了,你还是和阿姨一起走吧。
玫瑰撇着嘴巴跳上了车,她母亲嘴角才露出一丝满意。
「你看你妈妈多疼你,要是我妈妈来接我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她的同学在旁边说。
「听到没有!」她妈妈提醒她。
我在远处看着,丝毫没有感觉到玫瑰的快乐和骄傲。她只是妥协了,妥协在她母亲强悍的爱里。
其实社会舆论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人们喜欢看劳累一天的母亲拖了个单车来接自己女儿的情景,喜欢看女儿含着泪花喊一句「妈,您辛苦了!」这符合单亲家庭的感人一幕。
他们丝毫不顾那小学离她家就几步路程,她女儿也有社交的需要。
我觉得她只不过是出于对女儿的独占欲,剥夺她放学那几分钟和别人交际的权利而已。也许我的思想从小就比较冷血,但是我并不打算改变这一点。
玫瑰回家后一般都不让出来。她家住五楼,她经常从窗户看着下面的孩子玩,别人叫她下来,她就摇头说不下了。我估计她是被她妈妈锁住了,不好意思说而已。
我实在不喜欢她的母亲,有次考试我特意没写作文,结果漏下了年级第一的位子,把班主任气得脸色发青,把她母亲气得脸色发紫。班主任不敢对我这个优等生发脾气,就对她母亲发脾气,勒令她要教我写好作文,给我开小灶。
其实她母亲要是对我客气点,我估计就不会设下后来的机关。但是她那天真的让我非常,非常地生气。
在办公室里她教训了我一个小时。她冷冷地透着眼镜镜片看着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
「你对我家玫瑰有什么企图?你说!」
真是太可笑了,我只不过是对那个小女生说了个童话故事而已,那是我正常社交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们这些青春期的少年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她盯着我,用一种尽可能激怒我的口气说,「她是我的女儿,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接近她。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