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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做噩梦了。
他看到白狐倒在地上,一只豹妖用獠牙撕开了她的腹部,内脏鲜热,迫不及待地涌出,血色染红了她美丽的皮毛。
一只黑狐扑了过去,却被豹妖的同伴围攻,挣扎、怒吼、低鸣,尘土飞扬,他终究是无路可退,一蓬热血撒落在一旁的枯草之上。
等群妖散去,一切归于平静。
只余两具残尸,几缕肉丝如破布般挂在裸露的肋骨上,说不出的凄凉。
而一只年幼的黑狐躲在远处,目睹了惨剧的发生,浑身颤抖,瑟缩着缩成一团,眼泪打湿了脸。
他想要闭上眼睛,却听到鬼魅在耳畔低吟:「天道从来就不仁慈,弱肉强食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你的父母弱小,所以被活活吃掉,而你太弱小,则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父母离你而去……可你现在有机会摆脱弱小的宿命,为何不去接受呢?」
「不,这只是噩梦,是你的幻境。」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梦,我,我不要成为下一个邪神……我不要……」
邪神的残魂因上一只黑狐的献祭而苏醒,之前在沼泽里,石曦的血引来邪神,为表诚意,邪神甚至将他引到了自己的神殿之内,给他们庇护,只为了让他成为自己的继任者。
而也因为邪神的影响,他体内的力量开始躁动,情绪不稳时脸上会出现黑色的花纹。
自他来到这座神殿开始,邪神就在不遗余力地说服他:「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正邪都是你说了算。我只想让血脉传承下去,你比上一只黑狐更有潜力,你会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接受吧。」
可他即使再天真,也知道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所以始终坚持着不愿接受,邪神便在夜晚让他一遍又一遍地经历过去,父母是如何惨死、他是如何怀着憧憬去往青丘……
在青丘,他们将他当做不可接触的异类,是随时会发疯的怪物,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没用。有一些狐狸会假装接受他的示好,当他欣喜若狂时,再发出大声的嘲笑。
他原以为回到了族群之中,可以重新得到家人的关爱,然而他始终被排挤在外,像一抹阴影,终日游荡于无人之处。
「你做错了什么?你只是太弱小……」邪神的低语无比轻柔,仿佛是真心实意为他感到不平,诱哄着他接受自己,「你甘愿一直像这样躲躲藏藏,被人践踏、侮辱吗?你甘愿……一直向人乞爱而得不到回应吗?」
他被最后一句话所恐吓,开始慌乱反驳:「我没有,我没有得不到回应,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朋友,有小龙,有曦曦……」
「哦?这两个人,有谁给了你肯定的回应呢?」邪神玩味地轻笑,为骆驼添上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瞬,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不孤,你怎么了?」
我将在睡梦中哭喊的不孤推醒,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满是惶恐不安,我不由得心头一惊,轻声询问,「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这些日子他很少和我待在一起,平时睡觉也没见人,若不是这次他发出声音,我还真不知道这神殿竟然还有暗房。
他愣愣地看着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上的花纹逐渐消失。
我正要说话,他又一言不发地抱紧了我。
我有点猝不及防,因为自来到这里以后,他就没有这样抱过我了,我试着抚摸他的脊背,又问:「做了噩梦吗?」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回答:「……嗯,我梦到我爹娘和我回青丘之后的日子。」
我心中疑惑,这听起来不像噩梦啊。
「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故事,你要听吗?」
我看着他幽翠的眼眸,在昏光下透出从未有过的疲惫,不由得牵住他的手,「你说吧。」
然后,他开始说起那些不曾向我坦露的时光,一字一句,认真仔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好多事,可当他真的开始讲述时,才发现他其实一直都记得,只是不愿意回忆。
从小爹娘就非常宠爱他,呵护着他的天真,所以,他从没反抗过谁,为了表示自己的无害,甚至愿意听从族人的命令,进入镜墟。
即使他知道,这是一场永无回头的流放之路。
也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也认为自己确实是有罪的,为什么我是黑狐呢?
我是黑狐让人害怕,我就是有罪的。
可是,偶尔,只是极少的偶尔,他也会觉得委屈,他从不曾伤害任何人,为何会遭到如此对待?
说完,他沉默了很久,我也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低头看向我们交握的手,忽而轻声地说了句:「他们都不喜欢我。」
明明语气那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可我却看出他深藏的难过和委屈。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我跟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