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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没有错。
他和小娟,谁都没有错。
可是却白白落到这么个下场。
我忍不住唏嘘,小声对藤学一说,“要不然,咱们把他放了吧……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
“他并不是没有对你做什么,他只是没有得逞罢了。”藤学一双目一闪,冷声道,“他要是成功了,你以为你还有命能跟我说这句话吗?”
我胸膛里的物什猛地一跳,迎面的那块黑色海绵越涨越大,藤学一抬手捂住了我的眼,紧接着,一声闷响,整个井里都在剧烈地震动。
我感觉到有湿哒哒黏糊糊的东西喷射了满脸满身,腥臭的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眼看我就要呕吐,藤学一连忙松开了手,我惊慌失措地抹了一把脸,手掌上没有任何黑色黏糊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我摊开的掌心里只是被井口的阳光照射映了下来的淡淡水波纹。
我看向四周。
很奇怪,从上往下看,这口井好像很深看不到底;但从下往上看,薄薄的水波纹宛如一层保鲜膜一触就破,井口的光线照进来,井底宛如白昼。
我可以看到井口那个连蹦带跳挥舞手臂的身影,但我听不到他的声音,那是应如是。
“看来得让他在外面等会儿了,”藤学一的声音从我的头顶响起,我一把抓住他刚刚松开的手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井里有问题?”
他挑挑眉,“猜的。”
“那就把你的猜想说出来听听?”井底宛如外界,我一点不觉得呼吸困难,更没有什么海草苔藓,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特意划出来的一小块儿难得的安静区。
藤学一歪头思索了片刻,倒不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猜想,反而问出了一个特别深刻的问题,“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的话没有半点疑问,而是陈述的样子,仿佛早已预设了答案。
碧绿的苔藓爬满了墙壁,柔软的海草丛生,宛如一块新生的毯子,毯子上方,洁白的头颅骨架稳稳落在那里,仿佛已经沉睡了千年。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刚想要触摸那个头骨,却被藤学一一把拽了回来,他握住我的手,双眼直视着我问到,“王建国,你恨不恨你的父母?”
藤学一的提问令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我笑起来,“一定是应如是一直嚷嚷着投毒把你这个当师叔的吓坏了吧?安啦,只是让他们忘记我而已,没什么毒副作用啦!就算有,不还是有你在嘛~”
他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们俩的手一直也没有分开,他的掌心微凉,眉目凝重,意识到这一点我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拍拍他的肩膀尽量显得轻松地说到,“你怎么看上去忧心忡忡的,该不会这个投毒损耗你多年积累下来的功德吧?”
“别嘻嘻哈哈的,”他的双眼紧盯着我,“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你可以把心中的话都说出来,是杀了他们也好,还是弄残也好,怎么样都好,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就对了,把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讨回来,你说啊,你说啊!”
我看着他的眼睛诚实到,“我说不出来。”
他冷笑一声,“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圣母婊。”
“怎么说呢,”我叹了口气,“与其花心思去想那些爱与恨,不如坐下来安安静静吃顿饭。”
“说得轻巧。”他继续冷笑。
我说,“那不然呢?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现在有能力,也有我能帮你,做什么不行?”他问。
“是啊,我做什么不行,干嘛非得去在意那个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家呢?”我说,“其实我倒没有想过爱恨,爱与恨都是太过于宏大的词汇,这俩个字太重了,我只能说,我之所以觉得痛苦,是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不公平。”
“孩子是被父母带来这个世界的,在血缘的维系下,他们是孩子认知的世界里最亲近的人,作为孩子别无选择。但父母生育孩子却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或是繁衍,或是意外,又或一时兴起,再或达到某种目的。所以我必定会爱他们,他们却未必爱我,”说到这里我苦笑一下,“两者之间付出的爱不对等,这就是我认为的不公平。”
“除此之外呢?”他继续问到。
“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我说,“生我的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还不明白要怎么去做一对合格的父母,我自认为算是我们家里最有文化最高素质的人了,我现在二十六岁,可是我依然认为自己在心理上还是个孩子,可是二十多年前,在我父母二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三四岁了。当时他们的心态未必有现在的我成熟,而他们的道德感也没有达到可以好好抚育一个幼小生命的素质,这些我都可以理解,嗯,我都明白的。”
他眯起眼睛,嘴边酝酿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那如果有一天,他们让你去死呢?”
我翻着白眼回到,“大哥,我只是他们的孩子,我又不是他们手上的肥肉,拜托你啊,我有腿,我会跑哒!”
他继续不死心地问,“要是连腿都没有了呢?”
听他这么一问,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诗意,突然大义凛然地仰面长笑一声,“我的生命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我自己!”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有点太中二了,于是尴尬地小声又补充到,“额……我的意思是,能跑就跑,不能跑,就想办法跑……”
“要是实在没办法呢?”
我截住他的话头,“要是实在没办法,就……”
我握了握拳头,他心领神会地将宽厚的手掌覆盖在上面,双目炯炯有神地说,“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