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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他露面了。其实早就过了检票的时间,但据传组织参与了这所建于明治后期的剧院的投资。那么想必那家拿到赠票的club里也有组织的股东。我仔细想了想,会不会是接替了匹斯可部分工作的爱尔兰?
琴酒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考——他碰了我的手。这时候剧院已经暗了灯,他身上又黑成一片,我轻声提醒他摘帽子,也只堪堪看到他的眼睛。
平心而论,他的眼睛极有风华。并不是模特和演员类的剔透明亮——而是那种在荧幕上最终呈现的质感。有人刻上划痕和爱恨,最后只留下淡淡一层灰,而主人也并不会拂去自己珍宝表面的任何风霜雨雪。1997的鸽之翼,女主的姨妈是否有那这样已在年轻演员身上绝迹的眼睛?
我想了想,又隐约觉得是蓝色。因为贵族不喜欢绿眼睛。她或许不是。
《鸽之翼》的剧情很简单。故事发生在伦敦,kate在母亲去世后被姨妈收养,因此得以摆脱穷困潦倒的父亲、跻身上流社会。但她已爱上身无分文的记者morton。
姨妈当然站在客观的角度拒绝kate重蹈自己母亲的覆辙,但kate年轻,叛逆,勇敢。又或许她只是无法适应那些一场接一场的宴会和背后来来往往的一地鸡毛。然而,身患绝症却富有的美国孤女milly突然爱上了morton。kate希望morton拿了富家女的财产来娶自己,却没料到三人在威尼斯的同行彻底改变了一切。
milly天真,乐观,向死而生。kate冷静,疏离,却依然年轻。她们和他一起成了好朋友,但威尼斯的迷人风景和大教堂顶的白鸽如幻景飞过。kate先行回了伦敦留morton和milly独处。最终milly死在水城——这个她和morton,甚至包括kate,一起留下了美丽回忆的地方。
而kate却不知道。最后横亘在自己和morton间的,究竟是milly回忆里的笑,还是一切后的爱恨难辨。
出乎我的意料和恶意揣测,琴酒看得很认真。他注视着有希子扮演的milly爬上未修缮好的脚手架,随后抛弃犹疑、慢慢亲吻她的所爱,注视着鸽子展开翅膀飞入天空布景,注视着舞台上的一切纠缠,直到我重新看向milly,以及她狡黠的微笑。我知道,在离我不远的黑暗中有什么新的东西出现了。
或许爱和爱之外的爱区别不大。而这点我只要自己清楚就好。
音乐剧不好演。虽然站位比歌剧要求低,表现力却要更强,更丰富,演员在携带自己饱满的情绪时,还不能露出疲态。我转头看他,意识到鸽子的翅膀或许真有一瞬降临。那样轻柔,又无色无味、无欲无求。如同那晚夜色。如同我抬手放开赤井秀一,也放开自己。
唯一遗憾的是,我们共同忽略了那些从天而降的柔软羽毛,放任它们化作地漏边的灰色泡沫流走。
但默契至此,已是上上签。
Episode22
我想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爱,和自己在爱之外的同情、怜悯,和爱。但应该对此请求宽恕的,是琴酒。
走出剧院的时候我浑身一震,抬眼看向空中纷纷扬扬的白色。不是那种颗粒状的小雪,而是鹅毛般大的规模。
东京从没有过这么早的降温。我按下头脑中回溯命运和刚刚剧情的想法,吃惊于这有如神诏的诡异气象,下意识去看我身后的琴酒。他捏着帽子,随后娴熟地点烟。依旧是那支味道很冲的雪茄,不合我口味。
退场时众人按指示向左走出。琴酒一直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沉默的阴影从未离开我两步以上。他看到周围已经有人开始举着手机拍照,蛮横地将我罩进大衣,自己只穿一件衬衫和皮夹克,拉开几米距离走在前面。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又不敢主动说话,就这样呆呆地跟到了保时捷边上。
“上车。”他率先坐进驾驶座,“准备明天的任务。”
明天,什么明天?我恍然,但也只能拉开车门,顺从地在后排坐好。现在已经过了零点。
原来他是要送我去贝尔摩德那里。我想起伏特加那不合时宜的咳嗽,忍不住开口,公事公办地问他。“伏特加说,以为你会告诉我任务目标。”
他沉默地换挡,让爱车滑入直行车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贝尔摩德是为了雪莉?”
我向后视镜瞟了一眼,才发现琴酒已经不知道注视了我多久。
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说出的话也不再受控。大概人是无惧恐惧的,在无望时。“既然你恨我,为什么依然做这样的事。”
一群幽蓝的水母慢吞吞地划过我身边,绕着我的声音旋转时动作华丽而轻柔。带着莫名的残忍意味。我记起来了,那是琴酒在书房置的大鱼缸。我不曾认真打量过那些摆设,如今它们却像伤疤被牢牢烙印在我脑海。
琴酒什么也没说。在事后回忆起时,那像一种行刑前的温柔和逃避。
我咽下口水,不知该如何自处。湾区时有跑车呼啸而过,贝尔摩德在湾区购置的房产就在下一个路口。车内的私密性做得太好,我苍白的脸和女鬼般的黑发投在贴了膜的车窗上,像木刻时被泼上的墨迹慢慢干涸。“有一天,你会看到鬼魂般的我在你梦里出现。”
“而你——”
这时,我听到自己从前以为绝无可能在琴酒身上出现的声音。
“我不要你原谅我。”那双绿色的眼睛消失了。后半句,他的声音重新冰冷起来,像毒蛇,像玫瑰。然而玫瑰转化成毒蛇,毒蛇在月光下化作玫瑰。
俗套的比喻说不出我的感觉,但那瞬间,我确实看到他破碎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