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嗓音静水深流般的,一点一点渗进沈南宝的心里,牵起密密匝匝的疼。
随着缰绳一收,马车停住,脚踏很快围了过来,沈南宝蹬上去,长条的身子蝴蝶似的翩然落地。
地才刚扫除过,沾着水跟涂了一层油似的,沈南宝脚踩上去狠狠一蹉,差点蹎踬。
好在绿葵手伸得及时,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姐儿,当心。”
声音是遭岁月洗礼后的况味,少了小娘子的清丽婉约,多了点沧桑,但不难听出年轻时是个娇俏鲜焕的主儿。
沈南宝回过头,天光从那片交错的树叶里落下来分散在绿葵的脸上,照出柔和温情的味道。
沈南宝不由想,大抵母亲也是这样的罢。
有这么一双软到极致的手,春风化雨般的抚过她额头,然后用这样眼温存着她,亲昵地唤着她,就像赵老太太一般,宝儿宝儿的唤,宝不是寻常的宝,是视若珍宝的宝。
真真是奇怪。
明明都是从未见过的人。
对待爹爹,对待绿葵,沈南宝能生出截然不同的心态,一个能冷得彻骨,一个却是单单这么一眼,就大泪倾下。
她陡然这么一下,吓惨了萧逸宸,阔步上前,还没问话,人就抽抽搭搭地道:“葵姑姑安好,这经年过得可还算是好?对不住得很,相邀了那么多次,直到这回才见你。”
绿葵秀眉一捺,按住那点疑惑,只管冲她蔼蔼地笑,“该是小的来见姐儿的,怎么能叫姐儿来找小的。”
说着,抽回了手,周周正正地一礼拜,“小的绿葵给姐儿问安了。”
沈南宝只管扶住她,因哭过,嗓音清冽而响脆,“你跟我不用拘这些礼,你曾经护着我母亲,陪着我母亲,合该我唤你一声姑姑,给你跪拜才是!”
说起顾氏,绿葵总有无限感伤,齉着鼻道:“小的不敢担姐儿这么一称呼,小的都没做什么,只是有幸照顾顾小娘一回儿,后来顾小娘过身,小的就这么没心肝儿的走了,叫姐儿擎小儿没人照顾……”
“什么没照顾,祖父母将我照顾得很好。”
沈南宝打断她,“何况那时候,姑姑是有苦衷的,祖父母都和我说了,伯伯生病,您母亲又年事已高,需得人回去帮衬帮衬。”
末了还问一句,“姑姥姥还好?伯伯可还好?”
绿葵这次没再执意称呼,大叹了一声,“弟弟跑单帮时遭人劫掳,一径扔进了河里,连尸身都没找到。母亲……”
说到这处,眼眶愈发的红了,拿手掖了掖,没掖得住,垂着头低低吞声饮泣,“母亲听闻这样儿的噩耗,一时没遭得住,两腿一蹬亦跟着走了。”
一壁厢的萧逸宸这时抢了白,“南北跑单帮的,的确易遭掳劫,不过我私下里叫人去查了下,道光四年,走盐的那道并没遭什么劫匪。”
这事其实他早就知道,不过没想这么毛脚鸡地告诉绿葵,毕竟事关五姑娘,一切都还得等她来了,见了,之后再作定夺。
绿葵本在哭,听闻这话,一霎止住了声儿,直直望住萧逸宸,“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沈南宝本搀着她,自然而然地就感受到她胳膊肘的颤意,眺了一眼洞开的门,“还是进屋去说罢,这里招风,也妨不得叫人听见。”
于是一行人进到了屋内,很简单的摆设,几张春凳围着一张八仙桌,绿葵请人上座,一壁儿急吼吼地添茶,一壁儿哀哀地问:“大人,还请您告诉小的俱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顺着流水声,萧逸宸开了口,“姑姑心底儿其实应当也存了些疑虑的罢,令弟自小跑船的,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怎么就那年崴了泥?何况盐帮那道一直叫官家留心,就是怕有劫匪,往来运送,无论陆路,水路都是官道,别说劫匪了,就是苍蝇都难见着个。”
绿葵算是听明白了,狠狠撑着桌角道:“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特特儿害我弟弟?”
绿葵咽了咽格涩的喉咙,“是谁?是……夫人?”
萧逸宸不言声儿,默然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沈南宝见绿葵身形明显一晃,赶紧叫了风月去搀,自个儿则握住绿葵发凉的指尖,“姑姑您别急,先喝口水,别妨不得气极攻了心,伯伯和姑姥姥的冤还得靠您来报呢,我也需着姑姑的一臂之力。”
话里掺着别意,叫绿葵愣了愣,很快回过来神,面目瞬间扭曲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是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彭氏她干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是该好好厘清得报应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沈南宝不免要问问当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