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壁画保存得非常完整,上面描绘的不是常见的佛祖、菩萨、飞天等形象,而是古印度佛教里的护法帝释天和大梵天,代表的是佛教从古印度传入中原大地的过渡型态,因而具有很重要的研究意义,所以组里安排她来独自临摹时,是经过了一番慎重考虑的。
尤其是徐怀,考虑了整整三天。
这是涂南第一次挑大梁。
可是她画错了。
十分钟前,在洞窟里,很多组员都替她求情,说这不算大错。
也许是不算大错,只一笔颜色的误差,帝释天。衣领上的一道褶皱,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
但错了就是错了。
为了这幅壁画,她已经在这里待了足足快七个月,就要收尾,就因为这一笔,让她七个月的辛劳都付诸了流水。
在发现错误的第一时间,她就给徐怀打了电话。原本他老人家带着全组其他人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临摹另一批任务,今天匆忙赶来,就被告知这样的消息。
结果可想而知。
徐怀非常生气,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典型的知识分子,却险些在佛前动了怒。
他脸色青白地指着涂南,骂她:“眼高手低!我就不该让你独挑大梁!”
不止这一句,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在那座小洞窟里,压着语调,忍着愤怒,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他说了很久,涂南都没回过嘴,只默默挨训。
古人画壁,后人临摹,虽然方法千秋各异,但讲究的都是最大程度的还原。世世代代的传承积累了诸多技巧经验,老师傅手里有老经验,有老经验就有老规矩,错了就是坏了规矩。
她跟在徐怀手底下,却坏了他的规矩,无话可说。
组员们劝徐怀,涂南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工作量太大,又是第一次挑大梁,犯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徐怀当场就指着个人说:“人肖昀第一次挑大梁的时候怎么就没出错!”
涂南朝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那个站在洞窟口的男人,他始终站得离她最远,到现在没有说过半个字。
肖昀是他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八成以后是要继承他衣钵的,她当然比不上。
组员们看他拿肖昀比较,也没话好说,只好说错误也许还能补救。
但涂南其实并不想补救,她希望可以重摩一次。
重摩,意味着一切重头开始,又要花上七个月,甚至更久。
但她还是想重摩。
没等她说出所想,徐怀伸着手指,在她那幅临摹的画板前划了两下:“这一笔,光是这一笔就能看出你的毛病了,涂南,你的心思压根就不在壁画上!”
涂南一直没有辩解,直到这时候,才说:“壁画废了是我的错,我承担一切责任,但您要是说我没放心思在壁画上,这罪名太大,我不敢担。”
那一刻,几个组员纷纷给她使眼色。
她明白他们的意思,是希望她不要顶撞徐怀,让他尽情地指责完,或许就会雨过天晴。
但涂南不这么觉得,她知道,徐怀跟她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
徐怀被她那句回话气到了,气极反笑,“那你怎么画错了?倒是说出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来我听听呢。”
涂南看着自己的画,忽然就没了声。
错就是错,又何必找理由呢。
她终究还是低了头,“是,老师说得对,我的心思是不在壁画上。”
“涂南。”一声警醒的低喝,洞窟口站着的肖昀终于出了声。
涂南并没看他,只当作没听见。
好一会儿,徐怀冷声问:“你要怎么承担责任?”
涂南慢慢启开唇,“我自愿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