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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如何称谓你?”
“你不是一直叫我师父吗?”幻影笑道,“或者,你可以称我们为‘华严’。”
华严。
最高的,最纯粹的,最庄严的。
在一潭浅水和万千莲华之下,他们隔着水中破碎的月亮相对而坐。没有呼吸,血液不流淌,四目就这么静静相对,孟微之看到华严的眼中没有瞳仁。
“这地方,真的有进无出吗?”
“不是。”华严道,“你想走,转身就是大罗天。”
他顿了顿,将袍袖一展:“你之所以还留在此处、见到我,或许是因为心中有疑惑,而外面那个世界已然无法为你解答。”
“对,师父。”孟微之轻声道。
他试着活动身子,缓缓地坐直了。
“这世间有神吗?”他开口,“神的道与天道,一定契合吗?我在天道之上吗?可以任意而为吗?”
“你分明知道答案。”华严道。
“天道之下,自负因果。”
须发苍苍的老者沉沉地颔首。
“那么,这与所谓凡人究竟有何不同?诸天仙神,千万年来以天道自缚,却又自认高居凡人之上……”
“本就没什么不同。”华严道,“尺度不一样而已。”
他抬起手,自左侧水中生出洁白如冰的水中花。孟微之看着将花拈过、垂眼微笑,忽见自己腰间的长剑成了一段桐枝,其上紫华开遍。
“自欺欺人。”
光尘飞溅,芳菲漫天。
“本来,这世界的法则应当是万物平等自由,其余都交由天道。生生死死,往来开落,都不是生灵要考虑的问题。”
“天道又是何人制定的?”
“你在此间,还不明白么?”华严抬手一挥,周遭莲华骤然暗淡,孟微之怀中的紫桐花皆枯萎败落。他与华严坐在平泉寺的后院,面前枯木逢春、繁叶簌簌。
饶是他,也屏住了呼吸。
“倒是这三千界中的神——不是指你,为这世界定下了另一个‘天道’。”华严笑道,“你明白自己原是世间第一人,这是好的;但是,有人却真将自己当做神明了。”
“救苍生是神明本分,他们这样认知自己也无可厚非。”
“你也是这世间第一个‘神’。”华严伸手点向他,“你是因为苍生而成为‘神’的,而不是因为你是神便要救苍生。这个字,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份标识——你不老不死无本无心,要忍受千万年痛苦,在无知觉中做华严在这三千界的化身。而剥离这一字,你还是你,你有你自己修出的七魄,有爱恨怨憎恶,有凡人可以享有的一切。”
孟微之望着他,灵台处火灼般的苦痛渐渐平复。他说不出为何,那难以言喻的一切冲击着他万年来的所思所想,叫他想转身逃离。可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固着在这个虚幻的场景里,面前躯壳熟悉而陌生。
他想说些什么,一开口,一滴泪先坠了下来。
“可一个神明若有其偏爱、过情天恨海,”他低声道,“那还算是有神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