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韩冈笑着,对王舜臣的失态视而不见的样子,“如果章子厚要反,我一句话,燕逢辰就能抽刀子上了。”
王舜臣凑趣的陪笑两声,“不知什么时候把燕达给收服的?”
“收服?我什么时候说过收服他了?”
“呃……唉?”王舜臣惊异发出了一声怪调。
“唉什么?收服和听吩咐岂是一回事?燕逢辰的性子你不知道?如果是我要反,燕逢辰可不会听。”韩冈笑着,眼中分明闪烁着戏谑的光芒。
几乎溺毙时猛然间被拉出水面,王舜臣呼吸一下都顺畅起来。自己分明是被戏弄了,但王舜臣却连怪罪韩冈的心情都没有。紧绷的肩头垮了下来,眉眼也放松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哈。哥哥还是这般爱戏弄人。”
“戏弄?哪里有。只是说事实罢了。有的吩咐会听,有的则不会听,最后看的还是自身的立场。谁不是跟燕达一样?”韩冈轻摇头,“熙宗皇帝当年要变法,韩琦、富弼都说是忠臣,可有一个老老实实听从吩咐去推行新法的?高太后不喜欢新法,可熙宗皇帝也不曾听过她的一句劝。皇帝不能让臣子俯首帖耳,父母也不能让子女一切依从,谁能让人不问情由的都跟着呢?”
“我就会!”王舜臣沉声说,“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哥哥你做什么我都会跟着。”
韩冈扬起眉,却没说什么。拿起摆在桌上的锡罐,里面的茶叶沙沙作响,不是厅中待客的存货,而是韩冈的亲随随身带来的上品,回头问王舜臣,“红茶?绿茶?”
“绿茶。红茶喝不惯。”
当年韩冈嫌团茶制汤太费事,或者说太贵,就发明了用便宜的野山茶炮制的可以直接用滚水冲泡的炒青。这些年几乎取代了团茶在世间流行。不过福建原本生产团茶的茶场没有故步自封,不知从何时起,推出了一种新茶,同样是冲泡,汤色亮红如铁锈,与炒青截然不同。两种茶汤红绿相对,故而世间就通称绿茶、红茶。至于团茶,真的是少了。
韩冈倒水沏茶。茶盏、水壶和水也都是亲随一并送来的,所谓富贵,倒不是金珠满斗,却是什么事身边人都能准备妥当。
王舜臣在旁看着,韩冈与亲近人聊天时,时常会自提茶盏与人斟茶倒水,王舜臣也是习惯了。
他更曾学韩冈,给下属倒茶,虽然也能够得到下属感激涕零的目光,但远没有韩冈做得这般自然。仿佛只是寻常事,没有半点纡尊降贵的态度。
“我一向是懒,”韩冈沏了满满一盏浓茶递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中渥着,“过去嫌点茶费时费事,就把茶叶炒干了泡着喝。说起来就学了那些蕃人把大麦炒糊了泡水,没甚出奇的地方,只是图省事,传于世间倒是意外之喜。如今却又不知是哪一起闲人,把喝口绿茶都分了十八道手续,比点茶都麻烦。说是品茶,我觉着就是折腾。”
“闲得慌。”王舜臣评价道。
“说得好,正是闲的。”韩冈抿了抿茶水,还有些烫,放下了,“不过这闲是难得。非富贵不得闲。穷人家早出晚归,日日劳作,方能勉强一饱。你我这一等,位极人臣,却也只是富贵,没有一个闲空的时候。所以说这世上难得的是富贵,再难得的是闲散,最最难得的便是富贵闲人。也只有富贵闲人,才做得这费时费事又没好处的勾当。”
王舜臣想着韩冈的话,不由得点头叹道,“哥哥说得是,我这太尉当的,富贵是富贵了,却也是忙得没一个闲空的时候。说起来还真比不上在陇西时那般悠闲。”
“是啊,既得富贵,却难得悠闲,不免有缺月之憾。”韩冈将茶放下,“如果我说,让你日后与我一起做一个富贵闲人。你可甘愿?”
王舜臣眨眨眼睛,“……哥哥的意思是?”
韩冈神色微冷,肃容说,“就是放下手上的一切差事,退隐归乡。”
王舜臣瞪圆眼睛,试图从韩冈脸上看出端倪,小心翼翼的问,“哥哥是在说笑吧?”
韩冈绷着脸,很快就笑了起来,“当然。可是你看?”他摊摊手,笑而不语。
“哥哥,这可不一样。”王舜臣立刻叫起撞天屈来,连乡里的口音都出来了,“你要俺脑袋当球踢都行啊,但现在哪里是把脑袋当球踢,是把俺们两家的脑袋都要送给别人踢啊。”
“好,那换个例子。”韩冈戏谑的笑着,“皇帝要杀我,我若伸长了脖子让他杀,你跟不跟?”
王舜臣张口结舌了一下,又笑道,“哥哥你哪里会是引颈就戮的性子。”
“所以说嘛。”韩冈重又端起茶盏,“我做错的时候,你不会跟着,而是拉也要把我拉回来是不是?”
“那肯定啊。”王舜臣立刻道,“……只有奸佞才什么都听皇帝的,忠臣都会劝谏皇帝。俺对哥哥可是忠心耿耿。”
韩冈一点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