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太爷翻身下床,接过小厮递来的衣衫套上朝外走去,对洪其弢厉声道:“还站在这里作甚,人呢?”
洪其弢回过神,忙道:“在正厅,都在正厅。”
洪老太爷经过穿堂大步来到正厅,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腥臭气息,见到屋子的景象,脑子里嗡嗡直响。
徐八娘大马金刀坐在最上首,余帅司姜宪司程弼等人坐在其下首。正厅中间,横七竖八躺着被绳索捆住的汉子。躺在最前的人浑身衣衫脏污不堪,头埋在地上,手腕伤口翻卷,像是被腌渍过,淡血水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条线。
洪老太爷心里凉了半截,强自稳住神,道:“不知几位深夜来访,还带了这些人前来,所为何事?”
徐八娘道:“深夜来访,打扰了洪老太爷歇息,实在是抱歉。”
她语气平淡,听上去可没半点抱歉的意思,“不知洪老太爷现在可曾清醒,认一认地上的人,洪老太爷应该认识才对。”
问川上前,拉起张大柱的头,他呻。吟了声,露出惨白若死灰的脸。
洪老太爷飞快扫了一眼,瞳孔猛缩,极力稳住心神,道:“我是松江府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认识几个人有甚离奇之事。”
徐八娘哦了声,道:“都人赃并获了,洪老太爷还真是沉得住气。那我就不与洪老太爷多说了,贩卖私盐,等着抄家砍头吧。姜宪司,接下来卷宗的事就交给你,抄家清点财产,我来。”
“问川,干活了!”徐八娘起身,吩咐道。
洪老太爷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点着徐八娘,厉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洪氏一向老老实实做买卖,只你徐侍郎一句话,便要将抄家砍头的罪名加在我洪氏头上。我孙儿中了进士,洪氏已经是官身,岂能由着你随意杀官!这天下没有王法,还有公道,松江府的百姓,自会替我伸冤!”
徐八娘笑了起来,道:“洪老太爷,你看你,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你以为便宜卖盐,就能收买百姓替你说话?抄完家,我会将你洪氏的家产,张贴在城门上,让松江府的百姓瞧瞧,他们吃你洪氏的盐,给你洪氏供奉了多少血汗银。你那孙儿考中了同进士,你洪氏的宅子,便可在大门前挂府字了?现在已经几月份了,你那好孙儿,差使可有派下来?”
他孙儿的前程!
春闱四月底就张榜了,洪氏在京城有宅邸,账房的银子随洪运善支取,虽是同进士,也不会愁派官之事。
如今已经八月,差使还未派下来,洪运善喜欢结交友人,经常出去与友人吃酒玩耍,洪老太爷以为他又在外游玩,在路上耽搁了。
听徐八娘话里的意思,洪运善的差使,肯定被朝廷扣住了。朝廷定当早就打定主意要动松江府的盐,徐八娘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徐八娘眼瞧着洪老太爷,啧啧感慨不已。以前她做买卖,比洪老太爷还不讲规矩,精通各种手段。
“洪氏掌控盐引这些年,盐场几近成了洪氏的盐仓。盐场上下的人手,洪老太爷定当打点得妥妥体贴。与盐场上下勾结,洪氏私盐,官盐混着卖,这买卖,只管躺着,银子便会哗啦啦流进钱袋。洪氏当然财大气粗,能一成的价钱售盐,让那些卖盐的铺子,货郎盐卖不出去。他们不敢再卖盐,洪氏自然就能再独揽售盐的买卖了。盐卖什么价钱,同样由你洪氏说了算,你洪氏依然能赚到金山银山。”
徐八娘笑起来,“洪老太爷要做大善人,便宜卖盐,存着的盐卖完了,便前去盐场的仓库里取。洪老太爷,你还真是不客气,拿朝廷的盐场,当做是你洪氏了的,就像当年拿韦氏的嫁妆一样,顺手得很。”
姜宪司几人听得佩服不已,买卖里的弯弯绕绕虽多,可惜洪老太爷还是斗不过徐八娘。
洪老太爷如遭雷击,身子晃悠着,洪其弢伸手扶住他,喊了声“阿爹”,惊恐地道:“十二郎还未归家,都八月了,十二郎的差使十拿九稳,十二郎还未归来。。。。。。”
洪其弢手一松,抢地呼天喊起来:“十二郎,我的十二郎啊!”
洪老太爷看着洪其弢,着实无力骂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徐侍郎,是我的错,都是我老糊涂了。我洪氏上下几十口人,还请徐侍郎高抬贵手,放洪氏一条生路?”
徐八娘微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忍杀生,也不喜见到血。”
姜宪司嘴角抽搐了下,余帅司不禁看向张大柱的手腕,程弼呛咳了声,忙低头吃茶。
“不管如何,洪老太爷的确是替松江府做了些善事。”徐八娘对他们几人的反应视而不见,眼神在正厅扫了眼,“瞧这里乱得,先抬下去吧。”
问川喜雨一起帮忙,将人拖了出去,洪老太爷见状,斥退了仆从下人,连着洪其弢一并支开,留着他们几人说话。
徐八娘开门见山道:“洪老太爷,盐场哪些人犯了事,你要如实交待,交出你自己留着的账册,以减轻洪氏的罪行。”
洪老太爷心若死灰,徐八娘既然点了要他行贿的账本,事已至此,他推搪已无用,耷拉着头,应道:“是。”
徐八娘赞了声,“洪老太爷是爽快人,案子太大,洪老太爷的家产,是保不住了。人说花钱消灾,洪氏上下几十口人的一条生路,这些钱花得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