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为账目清楚,且锦绣布庄的账房,是秦王妃钦点的几年老账房,徐七娘子却要亲自算!
金掌柜不由自主端起茶盏,再吃了口茶。茶香气在唇齿间萦绕,茉莉蔷薇还是桂花,金掌柜分辨不清,认为香得过了头,失去了茶本身的雅致。
再次放下茶盏,手难免重了些,茶盖与茶盏碰撞,清脆的声音盖过了算盘珠子的响动,徐七娘子头都没抬,巍然不动。
金掌柜吸了口气,道:“大杂院里人比上次去少,我便问了一句。。。。。。”
徐七娘子终于抬起头,朝金掌柜看了过来,她神情肃然,令金掌柜莫名地感到了一阵慌张,“院子里的人回答说,织坊复了工,织娘们大多都回了作坊。。。。。。”
“何时通知了复工?”徐七娘子打断了金掌柜的话,问道。
金掌柜话语一滞,他当时真没关注这个,含糊着道:“应当不是昨夜,就是今早一大早。”
徐七娘子声音更冷了几分,厉声道:“签了多少人?”
金掌柜赶忙道:“几间大杂院加起来,一共签了二十三户人家。”
徐七娘子飞快问道:“织娘二十三人,其余家人一共几何?”
屋里凉爽,金掌柜的脑门上却冒出了汗。香茶在嘴里,变成了无尽的苦涩。
二十三户人家,二十三个织娘,他们的家人连老带少,足足有一百零七人。每人五两身契银,加上织娘的工钱,购入织机的支出。
这笔买卖,大亏特亏!
金掌柜支支吾吾,脸色发白,徐七娘子没继续追问,深吸了口气,眼神一片冰冷,向来温和的声音,变成了如冰雪般寒浸浸。
“金掌柜,你是徐氏的老人,王妃一向善待老人,我也尊着你,想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掌柜,你前去大杂院之时,就未多提醒。”
金掌柜坐立难安起来,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想要辩解几句,却不知从何开口。
徐七娘子道:“你在得知织坊复工时,就该差人来跟我回话。你却拖到了现在!”
金掌柜呐呐道:“不过大半日辰光而已,我想着先将留下的织娘过了契,夜长梦多,以防他们又变了挂。”
徐七娘子紧紧盯着他,道:“如果我是徐氏儿郎,金掌柜便会以为,我只是徐氏不成器的子孙。我是妇人。因为我姓徐,金掌柜对我的轻视,就多了一层,不成器上,加了无知妇人。”
金掌柜冷汗淋漓,他没曾想到徐七娘子这般直接,直感到口干舌燥,呐呐解释:“我没有,我没。。。。。。”
徐七娘子靠在椅背里,她只是在陈述,并非疑问。
“你看到我在算账,以为我怀疑你账目不清楚。金掌柜,王妃曾言,哪怕折一两银子,也是折本。哪怕赚十个大钱,也是赚钱。不计投入,不计本钱,只要赚钱!”
徐七娘子突然拔高了声音,俯身过来,将账目朝金掌柜面前一扔,“王妃不缺银子,王妃的银子,不怕花出去,却怕折本!”
账目摊在金掌柜面前,他下意识看去,眼珠不由得逐渐瞪大。
账目上的数额,直令他脑子嗡嗡,心跳飞快。
秦王妃如此大的手笔,意在整个江南道的纺织行当。
徐氏由秦王妃当家做主之后,她曾立过一条家规:忌捞偏门。
当年秦王妃父亲徐志徵当家时,挪用过纺织作坊的银子去放印子钱,倒并非为了中饱私囊,是因着织坊亏损厉害,银子挪不开。
印子钱得利高,徐志徵便试图赚些银子回来填补亏空。可怜徐志徵才疏学浅,又刚愎自用,身边不怀好意之人奉承着他,最后连本带利都折了进去。
秦王妃所言的捞偏门,便是指印子钱这种买卖。绢帛在大齐能当做钱使,与金子,粮食同等重要。
纺织才是徐氏绵延百年,千年的根本。
如今,他们却在茂苑县就摔了个大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