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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的时候她格外清醒,林度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的帮她擦拭着干燥苍老的手。
“好好,我听慧慧说,你上次来看我的时候,我朝你发脾气了?”老太太眯着眼,神态也不像过往那么平和了,喘气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好吧。”林度轻轻笑了下,眼也没抬,把她的手背翻过去,继续帮她擦着掌心,“你脾气不是一直不太好?”
“一边去。”老太太佯装生气地拍开她的手,又被林度一把抓回来。
“好好啊……”老太太笑完,望着天花板,突然长长叹了口气,缓缓喊了一声。
“嗯?”林度握着毛巾的手一顿,装作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动声色吸了口气,继续拿过她的另一只手。
老太太有些混沌的眼珠缓缓移动,静静地看向林度。同情,悲悯,怜爱……林度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像是被潮湿温润的海水包围,宽容地抚平每一丝锋芒。
“再过段时间我就要转去平黎的医院了,以后也住在那边,离你慧慧姐她们近一点也好,省得她们老担心。”她咧着嘴角,不在意似地笑了笑,“年纪大了,嘴再怎么倔也倔不过这把身子骨,以后……”,她顿了良久才继续,“小卖铺会转给别人,以后你放学了就自己回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门锁好,饿了就点外卖,晚上别一个人出去找东西吃……”
“嗯,我听慧慧姐说了。”林度还是低着头,不停擦着她的手。
“你这个狗脾气。”老太太气笑了,把自己手抽出来,“手都让你擦破皮了。是不是哭了?抬头让我看看。”
“没有。”林度不说话,自顾自把毛巾折好,死活不抬头。
这时,隔壁床突然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带着慌张的“医生——”
很快,医生家属匆忙的脚步声充斥整个病房,刚从icu出来的隔壁床又被拉去抢救了。
整个过程就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可刚刚隔壁那家人还在互相安慰说“会好的,会好的。”
林度一时没回过神来,只感觉手上一阵温热,她的手□□燥温暖所包围。
“别怕。”老太太一下一下安抚着林度冰凉的指尖,“好好,其实离别这种东西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今天没生病,说不定明天也会被鱼刺卡死,没什么好伤心的。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已经忘了我这个老太婆。”
她像是怕林度不信,还津津有味地举起了例子:“你别不信,我小时候啊,有好多好多的时刻都在想,这一幕,我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看,到了现在,我都记不起年轻时候第一次看到海是跟谁了。所以啊——”
“不会的。”林度红着眼睛打断,执拗地看向老太太,哽咽道,“就算到一百岁,我也不可能忘记你的。”
泽苏是个内陆城市,这里的孩子们从小在电视里见到大海都会格外向往,紧接着,一句“我们以后一定要一起去看海呀”就会脱口而出。
慧慧姐跟孟徽哥哥说过这话,初中那个再也没联系的同桌说过这话,中考完的暑假,跟着爸爸妈妈出去旅游的余斯清跟汤林和站在海边,不远千里地也要打视频在群里说一句“我们以后也要一起来啊!”
林度到现在还没见过海,但她不能接受,如果那天真的发生了,她却会在多年后渐渐淡忘。
她可以接受长大是一场巨大的遗忘,可是这些遗忘里不能包括那些绚烂的,意气风发的时刻和珍贵的人。
在少年人年轻而明亮的心里,这样的遗忘便意味着妥协,甚至他们自己心里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跟什么对抗。
“我不可能忘记的。”林度一把抹掉夺眶而出的眼泪,再一次坚定地重复。
说给老太太听,也说给自己听。
没过几天,大考的成绩出来了,这次数理化的卷子难度其高。
林度以绝对优势登上年级第一的宝座,即便综合分比所有人都低,加权后她还是第一。
第二是陆暮西,加权后,他也是第二。
班里一片哗然,“牛逼啊,不服不行!”和口哨声漫天地飞。
两位当事人相比来说就十分淡定了。
林度晚上学太猛困得不行,看完成绩就趴桌上睡了,陆暮西安安静静刷着题,看大家这么躁动,只是谦虚地挑了挑眉,放下笔,伸手往旁边一指,紧接着把食指竖到唇边“嘘”了声,意思是“冷静点儿,别把我同桌吵醒了。”
这动作在大家眼里简直是赤裸裸的宣示主权加官宣,明目张胆一屁股坐实了两人的绯闻。底下一个二个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挤眉弄眼,满脸揶揄地捂住自己的嘴,动作很浮夸,声音很克制地起哄。
陆暮西被闹得不行,把手中笔一撂,笑着朝那些带头的男生比了个口型“哥几个,别搞我。”
起哄的人表情更加猖獗了。
林度对此浑然不知,一觉睡到了老师进门。
王微一脸牙痛,把这两个人赞美两句属于是树立典型,传到年级主任耳朵里不好听,不表态又显得太装,毕竟是年级前二,她一时夸也不是,不夸也不是,最后尽量平静地说:“这次考得都不错,尤其是前几名,大家再接再厉!”
接着,她详细分析了一波各科成绩,分别鼓励和批评了部分进步退步都神速的同学,简直当代端水大师,最后非常突然地宣布:下月市里有个演讲活动,年级第一收拾收拾参加。”
林度嘴里嚼着个怪味儿糖提神醒脑,这会儿正抵在舌尖,酸的她呲牙咧嘴,猝不及防地听到,皱巴又茫然地看向王微,眼睛里充满囧囧有神的质问: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