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砸了多少回,他的眼睛终究是彻彻底底的瞎了,药石无医,全无办法。
梅父抱着可怜早瞎的小儿子唉叹连连,怨天怪地。
最是心疼的梅母则几度哭得背过气去,又被仆人慌忙煨汤补身,就怕小少爷的眼睛坏了,老夫人拿命去填。
屋外是哭得昏厥的老娘,屋内是暴怒发狂的弟弟,还有繁琐的家业店铺需要打理,忙得连轴转的梅逊雪脚不沾地,一时吃饭都顾不上。
那段时日可实在是把他给累坏了,脚下打飘脑子犯昏,人立时就瘦了一大圈。
本就狭窄的胯骨把外袍顶出条条褶皱,感觉稍微掐一掐就能捏碎了他。
梅宅的主子们个个过得不好,下人们也不敢多说多笑,就怕惹霉头上身。
奴才们个个闷着头做事,偌大的梅宅气氛僵硬低靡,看起来全家老小就快一起上了西天。
一年过后,终于认清现实的梅傲霜不再砸东西,却不肯出门半步,谁来了也不见,像是一只见不得光的地下老鼠。
梅逊雪不忍心看原本活泼潇洒的弟弟瞎眼后就变得心灰意冷,日日卷缩在屋里萎靡不振。
于是他想着法的哄弟弟外出泛舟踏春漫游,哪怕是短暂吹吹风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担心任由弟弟继续消沉下去,怕是后面连小命也要交代在那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谁也发现不了。
梅傲霜没能拗得过哥哥的坚持,推脱几次后勉强答应和他一起外出泛舟。
那次泛舟恰好是夏日,新莲开满湖泊,清风徐徐吹来,不经意就染了满身衣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躲藏在阴暗的屋子里太久,第一次再见温暖炙热的阳光格外陌生,畏畏缩缩的不敢放松。
幸而体贴入微的兄长发现了他的窘迫,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温声劝导,他才逐渐松弛了紧张的神经。
他歪身轻轻的靠在船沿边,仰面望向虚无黑暗的天空,一边嗅闻身旁的淡淡莲香,一边尽情沐浴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只觉阴暗无光的心口也被照亮了几分。
“大哥,我喜欢太阳。”他靠着身边的兄长,轻轻的开口说话,“我瞎眼前最后看到的,就是阳光的颜色。”
“是什么颜色?”
“是近乎红的金色。”
说着,梅傲霜就笑了起来,是瞎眼后首次露出的笑容,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无感慨的说道:“大哥,红真的是一种很温暖很张狂的颜色,只要它出现就再也看不见其它的颜色,比白色更加夺目更加耀眼,是独一无二的颜色呢,我很喜欢。”
这些年何曾不知他心里深藏的憋屈与怨意,兄长摸了摸他没有任何反应的眼睛,温柔而郑肯的对他许下承诺。
“小弟,你喜欢的,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的。”
梅傲霜只当他是哄自己开心,随口问道:“什么都给,那我想要大哥的眼睛,你也肯给吗?”
兄长默了一瞬,定定的答:“给。”
听罢,梅傲霜猝不及防的愣在了原地。
过了片刻,他失笑出声,伴随着一声悠悠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