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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灵沉默着在蔺秋茹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女子被乌发遮去的后颈。一枚小指宽的圆痕赫然印于冷白的皮肤之上,依稀可辨是个“酆”字。
探出指尖,虚虚悬于蔺秋茹一寸之地,封灵敛目凝神,而后循着无端出现的那段记忆动作起来。不多时,蔺秋茹后颈的深黑圆痕开始一点点转浅,最后在封灵的手下归于消灭。
“……应该是可以了。”
封灵重新将手掩于两袖之下,观察着蔺秋茹的反应如是道。
“多谢鬼师娘娘!”
纪苏文小心将人放下,起身朝封灵深深一俯首。虽竭力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其中的喜悦。
封灵启唇还要说些什么,余光扫过卧榻上毫无知觉的情煞鬼,想了想还是掐诀布下一道屏障,而后方道:“纪鬼差,之后你当如何?”
“……继续留在这里。”
纪苏文沉默了一会,依旧不改此前的想法。
“我倒是无所谓……问起来就说是没找见便好,”红衣鬼不知何时换坐到了窗棂下的小矮榻上,拈起随风飘进的几片落花,头也不回地开口,“可你身份特殊,阎魔王未必只会找你这一次。早晚,你都是要回地府的。”
“……虽说有仗势之嫌,不过正因我有阎魔王二十三代玄孙的身份,才能赌一把更晚回去的机会。”
提到这层沾亲带故的关系,纪苏文反倒坦然起来,“阎魔王在人间的血脉,只剩我这一个了……据说我原本的命数是不好的,一个不慎还会早早亡故。所以为留下我,也为使我脱出轮回,他老人家不顾地府律令,数次入梦授我道法传承,我这才有了后来做鬼差的资格。”
“……可也因此,我忽视秋茹的地方便太多了,甚至害她早早病故。如今这机会,或许是老天爷在提醒我,让我能够去弥补过去的遗憾。我不想再错过了。”
纪苏文的视线落于虚空某处,眼神空洞而彷徨,似乎连自己也是茫然的,可说的话却满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
红衣鬼发出一道无声的轻笑。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纪苏文尚且对深陷因果的自己一无所知,她不过一赶鸭子上架的局外客,又何必再继续掺和呢?
“看来纪鬼差是想清楚了,那我也就不劝了。”封灵合上扇子,想起萦绕在心底的那股疑团,“只是我这里也有一事,还需烦劳纪鬼差相助。”
“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纪苏文不假思索地应声。
“我欲寻一处深林,但只知道那地方在望京的边上,从前是座古战场,后来成了弃尸的乱葬岗,”封灵回忆着鬼市摊主说过的话,又斟酌着重复,“时间当也有些久远了,最起码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在的话又是在哪儿?”
自觉男女有别而选择在门外台阶坐候的解玉闻言抬头,像是在倾听般微微侧头。封灵当时就是因为这件事提前从鬼市离开的,原以为过后已经解决了,没想到还是一个疑团,也不知其中牵扯了些什么……
纪苏文垂目沉思了片刻,而后毫无印象地摇头,“望京郊边也有不少的山野深林,却没有一处像鬼师娘娘话里描述的那般……或许是时移世易,那处深林被改作了其他用处,又因距今太久,所以无人知晓?”
纪苏文说的,也正是封灵所担心的。
本就是大海捞针,若连摊主口中的山野深林也不复存在,无踪无影的东西,她该如何在偌大人间寻找……
看出了封灵压抑的躁烦,纪苏文想了想又道:“我如今逗留人间,要去哪里也比您更加方便……若您信得过我,便让我替您在望京寻上一寻。但有消息,折纸相告。”
封灵也不推辞,“那我便先行谢过了……有纪鬼差相助,想来也能事半功倍许多。此前允诺的功业,便不作数了罢!”
捞了纪苏文这么大一个帮手,再让他按之前的承诺交出功业,也实在黑心肠了些……封灵如此一想,深觉做鬼也不能太过分,干脆便都不要了。
“不行!”
纪苏文显然不这样想,又翻手现出一团灿烂金光,“之前答应给您的功业,是为谢您不计前嫌相救秋茹的,原就是我们占了便宜。如今不过是替您在人间寻一处地方而已,原也费不了多少工夫……这功业,还请您一定收下!”
金光闪闪的功业就在纪苏文的掌心里跳跃着,红衣鬼遗憾地盯了两眼,颇觉肉痛地继续拒绝,“你替我寻觅深林所在,也是帮了我的大忙,两相互抵,就算谁也不欠谁了。”
纪苏文还欲再劝,却被封灵不耐烦地挥开手臂,“行了!再磨磨唧唧的,我就把你的行踪泄给阎魔王和陆判官,看你到时还有没有闲心再与我推阻客气!”
听到阎魔王的名字,纪苏文的神色莫名有些纠结。收回功业金光,又扭头看了眼仍无知觉的蔺秋茹,白衣鬼差斟酌着开口:“……鬼师娘娘,若阎魔王他老人家私下里问起你了,也可、也可不替我隐瞒,实话告诉他就好。”
“你这是怕阎魔王担心?”封灵浅浅笑了一下,“可若是被他知道,反过来要将你捉拿归案呢?”
纪苏文老实道:“他老人家当年在我做鬼差这事上便犯过不止一次律令了,堂堂阎王还被罚去押送过新鬼呢。我如今这样……他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只会一边骂我,一边替我收拾烂摊子吧?”
“那你为什么要躲,”解玉听到这里,终于憋不住地提问了,“一开始便求阎魔王帮着遮掩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