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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周道临不信,苏灵又补了一句:“我坠入这地狱时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剑,乃祖父苏旷的传家佩剑飞霜,可证明我的身份,现下可能落入了血湖中,师祖容我打捞上来一看便知。”
那一字一顿的表述让周道临的面色渐渐僵了,他沉默良久,才道:“旷儿都有这么大的孙女了,我到这地狱又多少年了……”
他早已不记得时间,也渐渐淡忘了世间事,什么徒弟,什么儿子他早就忘了,可听苏灵这么一说,他忽然又想到了飞雪时节,少年苏旷手持飞霜剑,意气风发地同冷松吟对练,每每此时周显便拿着瓜子躺在一旁边嗑边看,还时不时瞎指点几下,惹得冷松吟大怒。
周道临恍然半晌,才又沉吟道:“满门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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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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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氏灭门是在春日的霜林集会上,彼时二月,还有些春寒,又是在孤鹜山举办,山高峰险,比其他地方还要冷些。
前两日刚落了一场春雪,苏灵和许兰殊都罩上了狐裘斗篷,穿行在小眷池旁的梅林之间,偶有簇簇雪花从树枝抖落,落在眉心转瞬便化成几点晶莹的水珠。
许兰殊挎着苏灵的手臂,从枝头折了一朵红梅别在苏灵发间,眯眼笑道:“玉骨冰姿,再配这白雪红梅,当真是好看极了!”
许兰殊极擅绘画和书法,骨子里便自有灵韵,艺术总有相通之处,她在装扮美学上一向甚有心得,偶尔参与宴会,所画妆面必会引起世家女子争相效仿,她说好看就一定是好看的,苏灵坚信不疑。
摸了摸发间那朵红梅,苏灵道:“确实不错,就是插不住,我稍有动作便掉了,怎么打架。”
她的话说得生龙活虎,可语气却有些有气无力,许兰殊知道她并不想来这次霜林集会,这段时间也听到了众多关于风陵山庄的流言蜚语,无非是说苏灵操纵恶鬼,苏家两位天师身为七星派传人也不清白,或者把炼制生魂之事往苏家牵扯,说来说去都是这些没有实证的混账话,没什么新鲜的。
可三人成虎,传得越多便越邪门,早先保持中立的门派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苏氏门人,仿佛沾了他们便沾了什么恶毒的东西,恨不得赶紧撇清关系敬而远之。
许兰殊听到这些流言气得要死,甚至修仙界中一些无名刊籍也随便乱写重伤风陵山庄的文章,她连夜执笔大写文章驳斥,可惜这些文字仿若流入大海,激不起任何一点水花。
她和一位书坊的老板是旧相识,暗中查探过让刊印这些文章的幕后之人,是慕容昭的门客。
慕容昭做这个幕后推手苏灵并不意外,甚至也在苏暮山的意料之中,自周道临死后,阴阳道已经风雨飘摇几十年,太微道诸家不满已久,与阴阳道这一战不过是早晚罢了。
而这一战的序章恐怕就在霜林集会,若是苏家不出席,便是心虚,是傲慢,是要独霸一方自此与太微道割裂的信号,若是出席了,兴许就会有千百种阴招在前面等着总有一招会把苏家拉入万劫不复的泥潭。
进退两难,苏暮山没有选择,苏灵自然也会同风陵山庄共同进退。
危急存亡,生死一线,稍有不慎便大厦倾颓,此时此刻,苏灵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兴致。
许兰殊想着这些便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让苏灵被她的忧虑所影响,她的笑意更加温暖,答复苏灵方才的问题:“好,为了方便你打架,咱们不带这梅花了,我刚刚研究了一种梅花妆,我给你画。”
雕花铜镜映照出苏灵的面庞,许兰殊执笔端详了半晌迟迟无法落笔,捏着笔杆自言自语道:“多一分便满,少一分便缺,冷淡又热烈,这种气质甚是难寻,落不了笔倒显得我徒有虚名了。”
她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有了。”而后用红梅花颜料在她眼角下点了个小小的红点。
娇而不媚,艳而不妖,配上她此刻略微苍白的面容倒是十足十的楚楚可怜。
“成了!我要给这妆取个名字,就叫红泪妆,必定风靡。”
苏灵对镜无奈摇头笑道:“兰殊,这只是个红点。”
许兰殊不管这些,搂住苏灵的肩膀,挑眉道:“就用这个妆去见陆仙师,包你拿下。”
苏灵眯眼,许兰殊也跟着眯眼,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苏灵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握住她的手道:“兰殊,谢谢你。”
她真的做了很多很多了,哪怕众人皆唾骂苏家,她已然无时无刻不跟苏灵待在一处,有那么一次苏灵甚至开口同她说:“兰殊,咱们就此断了吧,让兰阶也不要再来找我,苏家指不定哪天遭祸,你们离我越近就越危险。”
许兰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强忍着眼泪道:“苏灵,你再说一遍。”
苏灵道:“我说……”她看见许兰殊的泪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也垂下头去抹眼泪,小声道,“我不说了。”
那一日两人抱头痛哭,当然苏灵是不会大哭的,她不怕死,只是害怕分离,她还没想好万一真有那么一日,该怎么跟这些好友告别。
包括陆修。
她一开始的确是有点仰慕他,毕竟陆修这样的天之骄子,又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恐怕鲜有少女不想多看他一两眼。
他稳重,古板,是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成熟,苏灵接触他时倒无太多别的心思,只是听说他要跟慕容嫣定亲时,心中有一丝失落。
直到东篱城那夜,陆修为了她跟神明借了一场星雨,她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寻常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