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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恰响起了车轮声,伙计也扯着嗓子往府内喊着,“老将军从朝中回来了——”
沈逸起身用手虚理了下衣袍,瞥到刚才不经意间蹭到衣角上的灰又放下了手,索性依旧坐在亭中等着老爷子走进门再行礼了。
第九章
沈逸听着门外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专心辨认着里面最重的那道,揣着宽袖指尖相对弓身行了一礼,“阿爷。”
霍岳边脱着冠帽瞧着自己的外孙,面上故作不虞,开口声音响亮,“怎么行的礼,重来。”沈逸先抬头看了一眼老爷子身上披着的官袍,和孔武有力的外表比起来,许久不见他这样还是先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听到对方一如既往的话才单膝跪下来,抱拳行了军中的礼节,“霍老将军,”不等霍岳开口就自己站了起来。
霍岳打量着他的身板,觉得实在不像是和自己一脉的,本想继续呵斥几句,没想到正对上视线。
沈逸率先笑出声来,霍岳也就只顺着自己外孙的目光看了一眼身上的官袍,本就不如甲胄穿起来习惯,最后倒随着沈逸一起笑起来。
等大笑过后才伸手将外袍一并脱下来,只留里衣坐在了亭子边,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连喝了两三杯。“你啊……你啊,”他咳嗽几声才忍住笑,面上继续绷着了。
“没笑完就继续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笑几个时辰?”
沈逸捂着肚子,忍了一会儿才压下去笑,连说不敢不敢,起身替霍岳倒满了茶。
“外祖今日去朝中,是为了什么事?”
霍岳盯了他半天,先没回答他这句发问,捉了他手腕探了探脉象,果然虚浮。“不好好练功,明年还想不想学枪了?”
沈逸理好了衣袍,才正色道,“是我平日疏忽,回去之后就练,”他凑近了一些,“再说,外祖可是答应好了的,怎么样都不准翻脸。”
似乎想起了为数不多的几次老爷子翻脸的场景,他又接了一句,“阿娘也都知道了,说什么时候也要过来看一看外祖呢。”
“你娘?”提到亲生的女儿,霍岳的神情很快就柔和下来,“你都该加冠了,女娃子早都长大了。”
他轻叹了一声,觉得仿佛昨日自己还驮着闺女在陇西的沙地里玩闹,晃眼一瞬后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已经是自己的外孙了。
“我是你阿爷,你娘到时候站在哪边可说不定,”他继续回过沈逸刚才的话,摆摆手让下人端上熏肉。
沈逸看他没有刚才绷着的那股劲儿,顺着老爷子的话笑起来,不住点头应是。
借着等熏肉端上来的空当,他记下刚才没有被回答的话。换做平常,老爷子早该直说了,就是在宅中闭门骂上几句,那都是常有的事。
这次却绝口不提……沈逸继续给霍岳添着茶水,偷瞥他的脸色,却跟往常一样红润,硬朗的眉眼之间断瞧不出几分郁色。
他按下心中的疑问,陪着老爷子用手撕肉喝茶。咸腥的熏肉不比早时在侯府喝的肉羹,沈逸用力嚼着惯有韧劲的熏肉,也不得不连喝几杯茶水顺着咽下去。
“都多少年了,还没吃惯?”霍岳伸手在沈逸背后拍了一下,常年练武的力道可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受住的,沈逸咳了几声才咽下嘴里的东西,又赶忙新倒了一杯茶顺气。
霍岳仍嫌不够痛快,自己先破了戒,取出府中藏着的一坛烈酒拿弯刀撬开了酒封。
沈逸闻着那隐约飘出来的酒香,觉得要比自己这几天尝过的酒香醇厚不少,轻轻将自己空了的茶盏推过去看向老爷子。
不料又被霍岳拍了一下,眼睛倒直盯着他给自己的茶盏里倒满了。老爷子就更不羁,叫老管事拿了两个空碗,一一倒满了。
咸肉,烈酒,沈逸适应着这样的饮食,听两位老爷子说起之前在陇西的故人故事,也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烈酒灌进喉咙里瞬间炸起一片灼热,直直烧到胃,他扯了扯衣袖,这时候恨不得秋风吹得更猛烈些才好。
那坛酒很快就被三人分喝完了,沈逸觉得自己倒是先有了醉意,又觉得分明是这酒太烈自己依旧没有喝习惯。
霍岳好像才想起来身边还陪着第二个人,那双眼睛转向沈逸,带了哑的嗓音浑浊起来,“要记得替外祖看好你娘啊。”
那只还留着旧时伤痕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沈逸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正对上老爷子的视线。
一声在大笑之前的叹息声仿佛是自己的错觉一般,他有那样的感觉,一种隐约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也是一种何曾熟悉的感觉。
“好好等外祖回来,给你抓陇西最凶的鹰,给你带北地最烈的酒。”霍岳和老管事碰了碗,“也是时候回去看看老兄弟们了。”
沈逸先偏开了视线,在石桌下紧抓着自己的衣袍。他好像无需再问方才的问题了,陇西,急诏,再加上老爷子难得痛快地喝酒,他的外祖——要回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了,也是他平生最喜爱的地方。
霍岳又开了一坛酒,依旧倒满了两大碗,继续和老管事对饮笑谈。
沈逸觉得他们俩也渐渐醉了,只是自己不好拦,只能看着他们喝下去。浑身的热意无可宣泄,只能空燃着他的皮囊,点燃他纷乱的思绪。
两位老爷子讲到了兴处,霍岳就起身拍桌,借着酒劲儿拿起放在架子上沾灰的银枪。沈逸瞧着上面破损的痕迹,很快就只看得见老爷子的动作了。
那杆银枪握在霍岳手中,许是有光照下来,竟显得无比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