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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瞎子感觉自己发着抖,抱紧了上个月刚有路过的人折给他的树枝,上面的木刺已经全被手掌磨平了,现在已经变得很趁手很趁手了。他不想再弄丢自己的拐杖了,不想因为每次都摔倒爬在地上了。
有路过的小孩笑他是狗,他之前也听过狗叫,阿爷之前还被护食的野狗咬过一口。虽然阿爷说自己没事,也不让他上手去摸那道口子,但是怎么可能不疼,阿爷那几天都没能睡着觉。
狗叫得很响亮,他很怕那样不像人的粗喘声,野狗会跟人争食,好在这一年他摸清楚了哪条街上的人多,人声多的地方,就没有野狗。
不过那样的街上也会有狗叫,他听得很清楚,那是一声声更响亮的叫声。还混着夸赞声和其他交谈的声音,小瞎子记不清楚了,只能闻到一股勾人的香气,他那时做了什么呢?小瞎子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原来是捂住了乱叫的肚子,不过后来他听清楚了,那是狗在吃主人家抛下来的肉。
野狗会跟人争食,不过有主人家在,也不会有像他一样的乞儿上去跟那几条狗抢肉,即使他能听到他们在背后想象着那几条狗口中的肉块有多好吃,还有那几条狗看起来有多好吃。那些恶毒的,愤恨的咒骂响在他的耳边。
小瞎子摇了摇头,不愿意回想那些声音,因为同样恶毒的,愤恨的咒骂有时候就会直直对他。现在他学会了,无论拿到什么都会直接往自己的嘴里塞,是能嚼烂的东西就往肚子里咽,嚼不烂的东西确认不是铜钱之后再吐出来。
狗与人会争食,人与狗会争食,人与人也会争食啊……
只有睡的地方没有人抢,小瞎子想着,夏天的时候街上哪里都一样热,冬天的时候街上哪里都一样冷。他用手抓起来一捧雪,塞进自己嘴里。雪水要更冷一些,但是他太饿又太渴了。
反正眼前都是一片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后来有没有睡着。只是再次活动开自己身子的时候,觉得僵硬起来,有那么一段时间,又觉得雪是那么的暖,完全不像是在冬天,暖得他有些想躺在上面睡过去。
大概是到了白天了,小瞎子开始听到越来越多的声响,纷杂在一起。他拖起自己还有些僵硬的身子,太阳出来之后照下来,他总算能觉得暖和一些了。
他拿起了自己的拐杖,雪下得好深,已经下过了他的膝盖,树枝挨到地上的时候只觉得有些阻塞,听不到以往拐杖敲地的声音。小瞎子有些茫然,他有些记不清自己现在是在哪里,下了大雪之后,街上也没有太多人出来。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不知道自己所走向的前面,到底是南是北是东是西,也算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出这条街,然后绕到下一条街去。
但是他只能迈出一步又一步,听着细微的声响,闻着周遭的气味往有热气的地方挪去。至于偶尔听到小孩指着他问起来,瞎子乞丐之类的话他都听惯了,如果有人递东西过来的话,他还会顺从地点一点头,讨他们欢心,偶尔能得到多一点的吃食或者水。
不过他想,下雪也有下雪的好处,冬天最难的是找到水喝。街上来往的人哪有多余的碗给他们施舍水来,要是赖到某些店家门口好一点会被伙计驱赶走,坏一点打骂都有,直到他们不敢再过去。
现在呢,他只要往下一蹲,随手一捉就能捉到满手的雪,虽然有些冰牙,但是塞进嘴里至少能解渴,想要多少都可以,这几天那些雪都不会化掉。
下雪天街上是很难见到疾驰的马匹的,他几个月前才被马蹄踩过,好在当时有人捞了他一把,才不至于让他横死在马蹄底下。
想到这里,小瞎子的动作顿了一会儿。那时候当然是疼的,好像是踩到了自己的肚子,好像是踩到了自己的腿,反正那半个月一旦动起来的时候,身上哪里都疼,疼得他不想动。
他真的好累好冷啊,之前有阿爷在的时候,还能好一些。无论怎么样,都有阿爷陪着他,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好在现在他找到了个好地方,那应该是个书院之类的地方,或者是大户人家的门口。现在只有那里的声音离得最近,他挪着自己凑近了一些,找了个地方坐下。
没有人出来也不要紧,这里没有野狗的叫声,也没有其他嘈杂的声音。小瞎子想,只要能找个有人的地方坐下来,总会等到吃的,至少,这里没有那些咒骂和其他会让他耳朵疼的声音。
他同样抱紧了自己的拐杖,坐在雪地里听着里面诵书的声音,先生的声音要更明显一点,慢悠悠地念着什么。
君子……然后好像是什么……不起?不气?小瞎子想要继续听的时候,先生却已经开始读下一句他听不懂的东西了。
他只能跟着继续听下去,其实先生的语调有那么一点像阿爷的声音,所以他想让自己多听一会儿,就再多听一会儿。反正他本来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也没有别的人跟他在一块,他只是想听听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实际上是有些害怕的,害怕自己一个人过了一年,听到了很多很多声音,咒骂声,欢喜的声音,还有乐曲声,有的时候就是普通人家说话的声音,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好多好多声音,有的时候他能听清楚,有的时候太多了他就完全听不清了,这个时候他就想捂住耳朵,感觉脑袋有些嗡嗡的疼。
他太怕了,怕自己有一天会忘掉阿爷的声音,那是阿爷唯一留下的东西了。阿爷给他折的拐杖丢在了那个下雪天,阿爷也丢在了那个下雪天,他觉得自己唯有的一些念想也都丢在了那个下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