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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自己没法作主,他觉得连卖身的银子都不该让这些商人赚去,就应该让他自己拿着。都到长安了,跟还在啜泣的那些小孩相比,他能作主把自己卖出去的事情,至少知道那些铜钱可以让自己吃饱,说不定还能吃上肉。
但是此时他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只能像牲口一样被牵出去,站在街边和巷子里听身边那些商人的吆喝声。偶尔遇上买家就要被挑选的目光从上到下扫一遍。李狗娃听着不断报价的声音,从三两不断往下降,就算他想不明白七百五十文和三两有什么关系,也知道那看着闪光的银子要贵上不少。
他看着身边的小孩一个个被领走,到正午嘴里干得不行的时候,才有人买走了他。李狗娃活动着自己手指,在那种时候只听到了讨价还价的声音,至于是多少钱成交的,反正自己是算不明白的。
好在他也想开了,被带走的都是看上去没比自己小多少的人,至少耳边不会时不时传来那些令人难受的哭声。他把手上从裂开的口子渗出来的血都抹到了衣摆上,这才显得没那么难看了。
领着他们的人——大概该叫管事吧,比商人做事可要慢一些。李狗娃还记得他刚刚拿出来的一袋看上去挺沉的银钱,一连串挑中了四五个都买了回来。管事叫人先抬了木盆上来,吩咐他们先洗干净再换上新衣。
李狗娃脱了衣服撩了把水往自己身上泼,随后又咬着牙想,果然都是一路货色。他不得不慢下来,以防滚水溅进哪个看不见的裂口里烫到新长出来的皮肉。
好一会儿才将身上的泥垢和草屑洗了干净,说是新衣也不过是他们从小就穿惯的麻布。他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力气,挑挑拣拣出来了最合身的那一套套在了身上。
屋里的味道自然不算好闻,刚过正午即使开着窗,夏天也没有多少风能把凉气吹进来。就在李狗娃快忍不下去准备自己推开门的时候,出去的管事又拿了一捧麻布进来,叫他们站成一排准备按指印,边按边认人。
李狗娃按身量挤在最后,咬破自己手指留了血印。管事问他叫什么,他也大声说了自己名字,不管那人说贱名什么,李狗娃能听到的只有管饭管住,但是要听话。前半句是他听到的,后半句则是对后面一长串规矩的总结。
反正他是没记住,只跟着管事分好的下人一起开始做事。李狗娃想了一会儿,准备伸手依葫芦画瓢做事的时候又被管事挑走了。
他不断活动着手腕,一步一步跟在管事后面走,见他行礼叫了一声大人。自己也跟着弯腰看地同样跟了一句,才悄悄将目光往上抬看到能让管事如此恭敬的人。
那人一身像黑又不黑的长袍,上面由金线勾着图纹,脚上一双布靴直没进裤管内。李狗娃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大概是富贵人家专用的熏香,头一次闻让他觉得直犯恶心。
那位大人好像在细细看过他的身量,之后方开口让管事好好安排。管事忙着应声,他也学着管事弯腰将目光收了回来,最后听到的便是一声哼笑,响在耳边的时候几乎要吓到他。
想必那位大人就是主人家了,不过李狗娃最后倒只记住了那位大人身穿的袍子和若有若无的香气。他一路跟着管事到了院内,管事一番话下来他一句都没能听明白,屋内也有不少人——大概都是和他一样被买下来的,身量却都和他一样壮实。
李狗娃捧着碗喝干净上面漂着的肉沫,恋恋不舍地看着别人碗中的。他顾不上会犯恶心了,狼吞虎咽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进肚子里去。屋内还飘着粥的香气,直到管事再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才舍得放下了碗舔了舔嘴唇。
“都过来领牌子吧,既然得了好处就好好待在院中,不要随意走动。到了时候……自然会有人来领你们,要是丢了牌子,那就……”管事收了话音将木牌一个个发给他们,像是顺便清点了人的数目,扬袖便出了门。
李狗娃将木牌塞进怀里,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抢坐在了木凳上。他方才就已经上手将木牌摸了个遍,除了摸出来上面刻的是他不认识的字之外,也摸不出来什么稀奇。摸完之后才闻到手上也有股味道,就跟那香气一样让人犯恶心。
屋内挤着五六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倒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只是各自依照管事的话放好了木牌时不时互相看一看。李狗娃就先抢了凳子,坐在上面顺了半壶茶才冲下去一股子恶心劲儿。当然,恶心劲儿好歹是忍住了,就是连口里肉沫的咸味也一起冲了个干净。
他在心里骂着刚才狼吞虎咽的自己,见有人走过来也只是收了腿,依旧坐在凳上回味着。外面的天黑下来了,讲明了他们也不过是暂时不用干活的下人,不会有人专门来点灯。
李狗娃摸黑上了榻,硬从他们中间给自己挤出来一个位置。头正对着窗,等再晚点的时候有风吹进来,吹到榻边的时候也只剩下一丁点凉意。他不知道旁人能不能睡着,反正就着那点位置,至少不像前几日睡野地那样,于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睡熟过去。
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变化,他们之间倒是能说上几句话,名字都大差不差,也都是在家中被父母卖过来的。李狗娃多问了一句价钱,引得他们想起了之前的日子,有记不清的,大多都不超过一两。他听到数字和自己比了一比,七百五十文还算低的。
刚好,把自己卖出去也没多便宜那该骂的爹娘。管事每天都要过来一遍,也不说别的,只让他们别随意走动和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别早死惹了晦气。李狗娃在他之后就呸了一声,今天没轮到他坐凳子,索性就盘腿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