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跑到卓玛失踪的树下,除了我来回走过的痕迹,只有卓玛留下的几个脚印,白茫茫雪地偶尔露出的杂草和成片的树木,朔风卷起雪沫,打着转在林间盘旋,宛如一个个白色幽灵。
尽管贺兰山寒冷异常,我依然出了身燥汗,脑子转得生疼。发现月饼的布条到卓玛消失最多一分钟时间,她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么可能在毫无声音的情况突然凭空失踪?
汗水浸透衣服,遇冷变得冰凉,贴在身上就像是一张薄冰。我打了个寒战,大声喊着“卓玛”。回声在山间震荡,山顶积雪滑落些许,沿着山体跌跌撞撞滚成雪球,撞到一块突兀的岩石,崩得粉碎。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贺兰山雪女”传说——
雪女原本是宋朝女子,与丈夫展雄辉逃避宋辽战乱,流落至西夏,开了个面馆相依为命。西夏自李元昊建国就大兴儒学,提倡宋朝礼仪,可是送人在西夏的地位并不高,尤其是对外来送人,更是防备着是宋朝派来的间谍,监视严密,一举一动稍有异样,立刻杀掉。
偏巧夫妻俩做的面特别好吃,西夏人喜吃面食也算是投其所好,再加上两人生性本分老实,这才算是在都城立住了脚。
说到夫妻俩的面食手艺,倒也算是一段机缘。他们来到都城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在一家面铺乞讨。面铺老板也是宋人,见两人可怜,自己又年事已高,动了恻隐之心将夫妻俩收留,把做面手艺倾囊相授,只希望死时有人收尸送终。
夫妻俩自然是感恩戴德,把手艺学的精熟,对面铺老板更是如对亲父。
如此过了两三年,面铺老板得了风寒卧床不起。夫妻俩找遍都城名医治病,老板喝了无数中药不见好转,没出一个月瘦成一把骨头,躺在床上进气不如出气多,眼看着活不了几天。
老板自知时日无多,把夫妻俩喊到床前,指着墙角的一坛大缸,讲了做出好面的秘方。
俗话说“三分面七分汤”,面食好吃的关键是汤料的味道。老人年轻时跟山中异人学了制汤的妙招:松枝做木柴,贺兰山积雪为水,带肉牛腿骨煮出白沫血水,捞出换一锅好雪。牛腿骨重新入锅,配上花椒、大料、八角、肉蔻、筚拨等调料,猛火炖出香气,扣上锅盖小火慢熬三天三夜。直到牛腿骨炖得酥软,汤汁全煲进骨中,将牛腿骨捞出,放入谷物中风干,再把用磨盘研磨成粉,翻炒至八分熟,当作汤引子放入缸中阴存。
每次做面的时候,只需一小勺汤引子,满锅香气四溢,做出来的面自然好吃。
老板传授了汤引子的做法,咳了几口血陷入昏迷。夫妻守到半夜,老板长吸一口气,面色红润,挺身坐起。展雄辉心里明白,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急忙让雪女取出早就备好的寿衣,趁着老板尸骨未硬提前穿上。
老板盯着那口大缸,交代了一句“有些人不喜牛骨之味,面中放入香菜可调和,切不可忘”,眼一闭咽了气。
夫妻俩厚葬了面铺老板,日夜辛劳撑起面铺,日子虽然过得辛劳,倒也不愁吃穿。
这一缸汤引子眼看见了底,展雄辉按照方子又熬制了一缸,和原来的汤引子混在一起,可是味道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展雄辉自知可能是火候不到,也没有在意。倒是每碗面加香菜的做法延续下来。
八
偏偏有些食客受不了香菜的味道,总觉得香菜发臭,味道又苦又怪,更有些食客闻到香菜味就恶心呕吐。展雄辉是个挺讲死理儿的人,牢记面铺老板临终遗言,也是对老板报恩,每一碗面必加香菜。
如此又过了几年,面铺名气越来越大,夫妻俩正在做面,突然来了一队士兵把食客们赶走,拥簇着身着华服的贵人进了面铺。贵人往桌上拍了一两金子,声称只要面做得好吃,就可入西夏国籍。
展雄辉见这阵势哪敢怠慢,精心烹制了一碗好面,小心翼翼端上桌。贵人凑着鼻子闻了闻,脸色泛青,两腮长出一片猩红色的小疙瘩,扶着桌子呕吐不止。
夫妻俩吓得“噗通”跪地,士兵们抽出腰刀架上两人脖子。贵人呕吐了半天,从碗中挑起一根香菜,强忍着又闻了闻汤味儿,面色一变,留住活口下令搜家。
士兵们连砸带挖,从面铺老板老屋的床底掘出一个大坑,里面全是爬满尸虫的人体骸骨,每具骨架唯独少了腿骨,骸骨堆中还放着一个刻着五种毒虫的铁盒。
贵人打开铁盒,取出几根竹简,细细读罢,面色讶异道:“中原竟然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话刚出口,贵人自知失言,命士兵把夫妻带走,放火烧了面铺。
夫妻俩自知活不了,也不挣扎,任由士兵被带到军营。
贵人命令士兵从坟里挖出面铺老板早已腐烂的尸体,架起大锅,注满了水烧沸,把店铺老板的尸体丢进放入锅里。顿时尸虫煮爆,尸水臭气四溢,一层厚厚的油脂铺在锅面,水泡咕嘟嘟冒着,偶尔有几块人骨浮起,很快被翻腾的沸汤卷进锅里。
夫妻俩看得心惊胆寒,想想自己的下场也是这样,不禁抱头痛哭。
贵人冷冷一笑,说出了一个可以活命的条件——夫妻俩只要有一人愿意喝下三碗煮沸的人汤,如果不死两人都可活命,如果死了另外一人活命。
雪女抹了把眼泪,凝视着展雄辉:“你要好好活着。”
展雄辉把雪女推翻在地,几步跑到锅前,举起碗就要舀汤。
雪女哭哑了嗓子,嚎声凄厉如同厉鬼,正要冲过去,却被士兵一棍打中膝盖。骨裂声响起,雪女跪倒在地,双手抠进土中艰难地爬着。
“雄辉,要死一起死。你走了,我也活不了。”
贵人缓缓击掌,冷冷笑道:“呵呵,好恩爱的夫妻。”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