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不懂吧和尚?”
扶桑说完又笑,露出的尖牙阴恻恻的。燕兰君还在桌前临帖,这是和尚每日必做的事儿,练字时有竹林陪伴,倒也雅致。只不过扶桑经常捣乱,折断了好多笔,且两人都闹得这么难堪了,他还能静心坐着,像在说“今晚吃什么”一样淡然。
扶桑去看窗外的紫竹林,那些烂泥全是他的尸体,可以见得,燕兰君在一遍遍轮回中杀了他多少次,直到地血色深深浸透竹林,还挺漂亮。
可是,燕兰君就没有对他好过吗?
扶桑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手指陷入遥远的回想。起码有一世,燕兰君让大家知道魔童也能被感化,但为何还是失败了,那一天的围剿场面可不比现在差。
“即便我不伤人,他们也想要我死。找个罪名对付我,我的错就是天生不祥。”扶桑竟指责燕兰君觉醒得太早,无数次互相折磨后,他的观念依旧不变,“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那就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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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有魂,草木也有魂。如果善待它,扶桑就以开花的方式显灵;使用它却不拜它,扶桑自然要加以惩戒,更何况还是主动伤害它的人。扶桑替天行道,又有什么错呢?
“不过你那会对我真好啊,让我在死前,还能想着山上的花开了没有……”
对他们而言,杀死那个叫扶桑的魔童也是正道,尽管那时的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燕兰君经历了太多循环,疯过哭过更狼狈过,他终于明白,他和扶桑只能是仇人,甚至在后来对扶桑的好,也是因为某一次的遗憾罢了。
燕兰君应该要明白,他惦记的从来都是那段时光,就算是扶桑本人也不行。
但在这一次,他问了与前面不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人性本恶的真理,用数年时间频繁证明天命如此,恕燕兰君愚笨,实在不能明白这个诡辩,他只知道,当求证的次数多了,却还是相同的结局,那么整件事就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是在和扶桑斗,是天要亡我。
命里有官,书不用翻,而他的命不好,所以偏偏是他。
麻绳专挑细处断也并非厄运只会找上苦命人,是苦命的人承担代价的风险能力太低,燕兰君一直在失去,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笔尖墨汁无端弄脏了白纸,扶桑的目光落在那点污迹上,心中沉闷也越来越深,有些迟缓地说:“和尚,你听过文章憎命的说法吗?”
好文章会妨碍命运,燕兰君是人中翘楚,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就算是凡人飞升,也要历劫呢,他在顺境里是写不出好文章的。
燕兰君怔了一怔,记忆里扶桑从没说过这些话,以至于在第一时间,他没有“经验”该怎么作答。
说到底,他能让扶桑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也是用从前的许多次失败换来的。
扶桑这个人一点就炸,可现在燕兰君不想再看他脸色了,无需斟酌言辞果然很轻松:
“哪有人渡劫是无穷无尽的,我赢不了你,也认下你说的所有命数,你可以走了。”
哀莫大于心死,终日看着茶花寺赤地千里,紫竹林白骨遍野,应是宁作飞灰灭,也不愿变为尘浮的,可燕兰君对世界的认知和所修境界早已从固有的思维中崩塌、抽离,他精神毁灭,身体的死亡竟成了次要。
如果这是扶桑对他的惩罚,想看心怀天下的和尚杀人成瘾,他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难道就不能饶过他吗?
以天道论之,扶桑生来作恶,而燕兰君未能坚守自我,他们都该死。
扶桑逼燕兰君承认,凡人之躯不能和天、和命运抗衡。扶桑如此,燕兰君更是如此,当他明白一切都是徒劳,终日清醒地重复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时,这就是天地不仁局。
可是,匹夫之怒,亦可血溅五步。
燕兰君本来想说点什么的,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扶桑没有回答偏偏是他的问题,好在,燕兰君也不在意了。
他匆匆落笔,是控诉,是绝望,天要亡我又有何不可,万物苟且而活罢了。他到死都不会承认扶桑的诡辩,可他深陷其中,不能独善其身。想要破局,先破他自己再说。
得道之人超脱于尘世种种劫难后,飘然远去,无影无踪,这是最好的结局,却不是燕兰君的。
他赢不了扶桑,日夜搓磨早已耗尽他最后一点道义,百年之后人心是否恒久非他所料,只知绚烂一世,也不过幻梦一场,当他全部落笔完,他要世间再无他。
天地不仁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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