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血腥浸染在磅礴大雨中。雨雾将满地血渍冲刷,但它自己也沾染上血腥,变的不再纯粹。
尸体的温度是一点一点流失的。从最初的温热到之后的冰冷,夏都始终凝望着那具尸体,看着它被泥泞和雨水淹没,然后又被狱警们迅速装进麻袋里。
夏都深呼吸,试图将什么东西从心底压下去。然后,他抬手,分别在额头,肩膀以及胸口连点三下,他闭上眼,像在祈祷。
饰非没有去打扰夏都的仪式。他走回侧门的平台后,就靠在墙角。
他也在看这场大雨,探照灯强烈的白光下,雨水连成幕布,从天而坠。
“饰非,给我一根烟。”夏都终于开口,他对饰非做出一个讨要的动作。
饰非早有准备,他在兜中翻找,很快找出一根云斯顿牌香烟。该品牌在二十年前开始正式发售,一经问世,便因其低廉的价格与浓烈的烟草味道而备受底层人民青睐。
监狱供销社售卖的也基本都是这个品牌,和外面比,价格不便宜,但在监狱中,烟草本就是奢侈品。
饰非将烟丢给夏都。然后,他挥手朝老亨利示意,扔一盒火柴过来。两样东西都拿到手后,他亲自为夏都点烟。
“你从不抽烟,但不管什么时候,我找你要,你都有准备。”夏都狠狠吸了一口,笑着说道。“别人抽时,你会凑过去,运气好就能分到一根。香烟拿到手,你会把它们存起来,等之后将其当作硬通货,卖别人人情。”
“你还是个孩子时,刚进监狱就学会了这么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饰非。你很聪明。有我们这些庸人没有的本事。”
烟头上的火星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夏都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他,看着他那只义眼。随后,他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但我没想到,有一天,就连我都会因为你所拥有的本事而感到害怕。”
“为什么不愿意多给我一些时间呢?你肯定已经拿到了那本日记的翻译,既然如此,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不喜欢夜长梦多,而且,我也等不了那么久。你都要走了,临走还因为这种事惹得一身腥臊,这不值当。”
“我现在手中有叛徒们的名单,接下来,乐透会不间断举行。小脚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的手迟早要脏掉。”饰非说完,夏都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饰非听后也是反问道:“怎么,现在开始后悔,同意我当初设计乐透这场游戏了?”
夏都立刻摇头否认:“不,唯独这件事,我没有后悔,我也没资格后悔。”
“乐透的规则是你设计的,红月的成立也是你提议的,游戏设计之初用来干嘛我也清楚,这么多年来反倒是我替你站在台前,到最后还抢走了你应有的奖励。”
“饰非,我能出狱,全仰赖你。”夏都又将视线投进雨水。叹息声变的更重。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你多加干涉。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再次坠进深渊。”
“——饰非你那么聪明,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都不愿意站在雨中吗?”
“不是因为黑鲨的事?”饰非按已知的信息做出猜测。
夏都曾被黑鲨扒光衣服丢进大雨淋了一天一夜,那让他颜面尽失,这种经历也足够成为心理创伤。但出乎预料,夏都摇头,他表示否认。
“黑鲨不是原因,他也只是在利用我对雨水的恐惧,想通过恐惧彻底打倒我的自信。”
“饰非,在我的故乡——南加州,那里每次下雨,都是这样大雨倾盆。”
饰非想到刚才哼唱的那首歌谣。歌谣的名字就叫《南加州从不下雨》,这歌也是夏都教他的。大雨让河流泛滥,再坚固的桥,长年累月被雨水浇淋,也有被冲垮的那天。
“我曾经有个弟弟,他叫基廷,比我小十岁。”
“我们小时候形影不离,最爱的游戏是收集碎木板,将其拼接成木筏,在村庄旁的小河里随波逐流。”
“基廷和我会轮流扮演船长,船长要负责指挥木筏航行的方向。”
“那是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假如那件事没发生的话,或许我会一直待在家乡的小村庄,不会想走出来,也不会锒铛入狱。”
“那件事?”饰非察觉到言外之意。他看向夏都。夏都表情忽然变的挣扎和痛苦,每次挖掘回忆,都是在用刀子剖开一个人的内心。
“他死了……基廷没能活下来,他没能按约定和我一起长大。”
“他死在一场大雨里,那天轮到我当船长,而我,不顾母亲和其他朋友的劝阻,带着他和那只木筏,执意走向那条泛滥的河流。”
“我幼稚地认为,和暴风雨抗争是一位船长的宿命,所以,我们在奔涌的河中扬帆,努力在浪尖上平衡我们的大船。”
“但我是个蠢货,我高估了两个孩子的力量,也低估了那场大雨。”
“打过来的只有一个大浪,浪花翻涌后,基廷他就消失在我眼前。无声无息,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他就突然被这个世界抹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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