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推移。
深夜时分,虽然此刻的京城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时之歌内层的小木屋里却依旧沉寂。
对于弥幽而言,今天不过又是个毫无波澜的周一。她和往常一样,整天泡在书屋里,下午6点带着肥鸟阿黄传送去云轩哥哥的南岛庄园享用晚餐,8点回到书屋,洗漱过后便早早钻进了被窝,开始例行的睡前活动:看书。
女孩装饰朴素的小房间里别的没有,就是书多。黄铜书架沿着整面木墙层层堆砌,挤了满满当当的书,还有放不下的就索性塞进床底。这些书可都是云轩千年积攒的收藏品,某些孤本典籍要是拿到拍卖行去,怕是千金难得,然而在女孩眼里,不过聊以打发睡前时间罢了。
午夜整点的钟声敲响时,弥幽早已沉睡。门旁昏黄的花型吊灯闪了几下,伴着钟声熄灭,但屋内却并未陷入黑暗,因为在她对面墙上正亮着团圆球似的莹莹白光。
肥鸟阿黄耸着肩遮着翅,缩在它最宝贝的软绵小吊床上,浑不似白天叽叽喳喳的吵闹,睡得一声不响。它那身白羽只要处在黑暗中即会发光,但鸟类睡眠最忌光亮,它又无法控制,只能套上超小号的黑眼罩,远远看去,就像个圆鼓鼓的怪面人偶。
洁白微光洒向前方的旧式木床。女孩躺在床的正中央,盖着雪白丝被,双手交叠胸前,睡得文文静静,就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
钟声敲过十二下,房中又恢复了静谧。那缠着紫色花藤的小木门前忽然出现阵阵水波颤动,一只裹着黑烟的手就像从泥潭中伸出般,悄无声息地穿过木板,往侧边锁扣上一绕,轻轻松松就将房门打开了。
走廊里漆黑无光,一道消瘦身影就站在门外,仿佛与黑暗同为一体。
借着从阿黄身上发出的微光,可看到那人披着黑斗篷,尖尖兜帽仿佛不受重力影响,直悬在头顶,露出了亚麻色的短发。他眉目寻常,至多算得清秀,只是一双星辰般的蓝眼睛漂亮得惊人,加上眉心那点金色的玄奥魔纹,有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如果此间的主人——大祭司云轩在场,定会吃惊。原来这闯入者竟是他苦寻不着的小徒弟界海!自从佣兵大会上一场异变,界海被那本旧书中的无名邪灵所趁,占据了身体,随即消失无踪,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书屋内层,还偏选了个他不在家的时间,用意耐人寻味。
此时的界海显然还在邪灵控制下,死板着一张惨白的脸,像个纡尊降贵的名流贵族,没有半点少年活泼的气质。他瞥了那洁白光源一眼,眉头微皱,显出几分厌恶,但却似有顾虑,强自忍耐着,悄无声息地飘至弥幽床前。
紫发女孩睡得正熟,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界海”仔细端详着女孩平静的睡脸,就像在看一件绝世珍宝,许久后终于扯开嘴角,扬起个满足的笑容。
他抖动着嘴唇欲言又止,先往衣兜里一掏,将那本泛出微微金芒的无名旧书取出,抬手覆上书皮,无声喃喃了几下。灿烂金光闪过,整个房间就像被涂上了厚厚金粉,所有一切都被包裹在那股无名的强大神力中。
肥鸟身上的白光被彻底掩盖,这显然让“界海”相当愉悦,轻笑着把书收好,看着弥幽仿佛镀金般的脸摇头叹道:“终于又见面了,亲爱的小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女孩当然无法回应,但闯入者兴致才刚起,绕着木床缓步打转,目光始终定在弥幽脸上,嘴里喃喃不停:“八年前那次,你可真让我意外……我怎会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居然能超越法则限制,提前和‘它’融合……呵呵,果然不愧是被选定的命运之子……不过没关系,你瞧,我们现在不又见到了吗?哦对了,我是不是该多表现出一点点重逢的激动?”
“拥抱?亲吻?不不不,那些都太寻常了!”他忽然刹住脚步,蛇一般细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脖颈,“或许,我还可以给你一点别的惊喜?比如……在你漂亮的脖子上划一道完美的伤口?哈哈哈哈!”
“界海”笑得近乎歇斯底里,好半天平息下来,却又露出了几分恋恋不舍的感伤,双手虚浮在女孩金色的面颊边,像是看着离世情人般,隔空轻抚:“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八年来,我始终在反复推敲这件事……你看,我们两个其实很像,独自活在这无聊的世间,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太辛苦了。”
“你也觉得很累吧?八年来,只能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这孤绝于世的小破屋里,你一定早就已经厌倦了吧……啧啧,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界海”魅惑的蓝瞳中透出几许迷离,像朦胧不清的水雾。他翘着嘴角,手指越凑越近,几乎要碰到弥幽的脸颊,却突然像是被一道气墙给挡住了,再也进不得半分。
“该死的渣滓!”他脸色瞬间一沉,用力往前推,依旧无法真正触到对方,终于慢慢吞吞收回了手,一声冷哼,“说了不会伤害她,你紧张什么,莫非你觉得我会食言!?”
他这句讥讽中似乎又杂了三分无奈,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四周无人应答,就看他面色一阵红白交替,终于缓和下来,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床上的女孩。
“你要护着她,这很好,很好……我一定会如你所愿的。”闯入者低低阴笑了几声,随意挥手。
一团墨汁般的粘稠物从他手心浮现,不偏不倚正掉在弥幽额前。那仿佛橡皮泥般的东西弹性十足,跳了几下又落到女孩嘴边,哧溜一声就从齿缝间钻了进去。
他的眼神始终随着那团胶状物来回弹动,看它钻进女孩嘴里,才满意地点点头,继而疯狂大笑起来。他像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已成了声声急促干喘。
这口气还没理顺,他忽然回头瞥向对面那团白羽,冰冷目光利如尖针,往肥鸟身上来回扎了几下,像是有些不甘心,却又在随后炸起的金光中消失了身影。
刺耳怪笑追着金光散尽,房中又是一片安宁。
木床上的女孩依旧睡得平稳,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然而在她脑海深处的意识之地,却赫然有风暴正要降临。
弥幽刚醒来时,视野中只有一片浓重迷雾。
四周不见光亮,但她清晰无比地看到了水流般缓缓旋动的雾气,那纹路,就像由无数烧焦的棉花糖堆砌而成。棉花糖?她下意识抽了抽鼻尖,没闻到任何气味,再看看身上,还是睡前穿的那件浅紫色小花裙,顿时陷入了深思。
这是在哪儿?她可以确定这绝不是自己的小房间,因为她没看到对面墙上那团在夜晚永远不会熄灭的莹白光亮——相信就算再大的雾,也遮不住肥鸟固化了神力的光明之羽。
所以,是梦吧?
这猜想倒让弥幽觉得有些新奇。虽然对于常人来说,做梦实在太过普通,纵然醒来时难免会遗忘,也总有些散碎印象。但不知为何,她似乎从未有过梦境的体验,至少在她记忆中,没有一星半点关于梦的痕迹。
由此,她对这周围的浓雾更添了几分好奇。她很想弄清楚此刻的处境,眨着眼睛环顾了一圈,却没任何发现,便试着轻呼了一句:“阿黄。”
弥幽安静等了半天,正如她预料的一样,肥鸟果然没出现,反倒从那雾气深处飘来阵鬼魅般的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