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中一片耀目的白,室外是重重叠叠的血色光点,阴森森盯着里面这些神情各异的“活人”。
在这仿佛凝固的时间里,只有一片静默,而后墨玉石门才遵循早已定下的机关,重又隆隆封合,截断了密道内那些僵硬如死尸的目光。
紧跟着,一记雷鸣般怒气腾腾的喝问打破了沉默:“放这些东西出来做甚!”
这沉重雷音一炸,尽远终于从惊愕中醒觉。他还有些头昏脑胀,竟以为是在冲自己说话,一转头,却见玉王只是瞪眼看向身旁的黑袍修士,便似根本没发现自己。
枯荣站得像个被黑布盖住的雕塑,低头藏在兜帽里,就算听到这句责问也并无反应。但不过几秒后,玉王紧绷的面色却慢慢舒缓下来,重又负手面向皇子几人,似乎心灵修士于无声中就轻易说服了他。
难道是这家伙在搞鬼……那袭从头垂到地,阴沉到几乎泛不起光亮的黑袍,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寒意直冒。再想起刚才莫名出现的失神状态,尽远忍不住心头一凛。
直到刺杀事件发生前,这个来历神秘的心灵修士从没走入过他的视野。事实上,除玉王之外,他压根没查到有谁和此人保持来往。这名为枯荣的修士简直就像游走在圣塔和玉王府间的幽魂,无声无形,毫无存在感。若不是舜请此人来协助调查,他甚至不会想到去探究对方背景——尽管到最后几乎什么发现也没有。
一念及此,他忽然察觉出有些诡异:心灵之力虽少见,但圣塔中也不乏修行者,舜为什么偏偏找上枯荣?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秘?亦或者,这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对方的阴谋!?
如此看来,枯荣实在非常可疑。这些心灵修士施法时几乎不露痕迹,堪称最为莫测的能力之一。若是不慎中招,直到神力消失前,被施术者甚至都会潜意识忽略掉某些异常……
场上紧张的局面似乎一触即发,他心中更添戒备。虽因玉王这位领主阶的存在,他无法轻动,但还是攥紧重枪,凌厉目光盯住黑袍修士,以防他再次施法,却不想侧边忽然传来几声脚步。
他循声看去时,皇子已斜握长刀转身而去,没说一句话,只留给他一个略显僵直的背影。
血红刀锋在光下回转,耀得他眼睛生疼。
尽远这时才恍然想到那群同样泛着血光的黑袍怪物。方才他就站在门口,从皇子的角度看来,简直就像是统帅怪物的首领!糟糕,他肯定要误会……尽远早知玉王和莫雷迪亚素有勾结,见到这些怪物,下意识就觉理所当然,竟未及时辩解,此刻自然已追悔莫及。
“舜……”他喃喃呼了一声,又似乎没喊出来,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更迈不出脚步,只能拄着重枪立在门前,看着好友的背影怔怔发愣。
大厅里再也无人说话,分作三方默默对峙。
舜两步站到菱身边,将长刀往鞘内缓缓一收,满脸肃穆,看似镇定沉稳,实则心里已乱成了一团麻。
在那群血衣怪出现之前,他并不觉得今晚这件事会超出自己的掌控。
潜入行动一开始很顺利。借着胖厨师用巧计打开的入口,他们在墨的指引下很快找到这处用于闭关的石室大厅,却发现玉茗竟独自昏倒在地,脸上长着红斑,似乎中了毒。
大伙儿虽然着急,但不知因由怎敢轻动,正商量着要如何处理,玉王就突然出现,态度强横地要赶他们离开。
虽然这位王叔说话尚有条理,不像是此前传言的发疯状态,但舜怎肯就此作罢,定要问清楚玉茗昏迷的原因,玉王却始终避而不答。两边正来回纠缠时,枯荣却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将太子回京后引发的朝局动荡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暗指他们潜入府中包藏祸心,引得玉王勃然大怒。
整件事也由此开始慢慢滑入不可预知的方位,直到那个人,带着无数怪物出现在门前……
血衣人、枯荣、玉王,还有他……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舜不得不想到在廊桥港旧区的那场凶险遭遇——也正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不明怪物的诡异力量。
这群血衣怪是他带来的?还是玉王暗中所为?舜已分不清该将矛头指向谁,心烦意乱中,忽然就觉眼前人影一晃。站在最后的黑衣侍卫墨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一个箭步窜上来,半跪在菱身边,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主人。
女修士自见到那群怪物后,不得不将因玉茗昏迷而燃起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她虽脾气火爆,却又不傻,这血气弥漫的黑袍人分明就和南岛渔村遇见过的那些没有区别!听姑父的口气,他显然早知道这怪物的存在,莫不成,他竟还与那次针对太子的袭击事件有关!?
这念头一跳出来,菱顿觉心惊胆战,背后冷汗渐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过!她再不敢细想下去,只能看着怀中人的侧脸发呆。玉茗浑然不知地沉睡着,原本白皙的面颊如今爬满了大小红痕,就像一件完美瓷器上丑陋的裂纹,简直让她看得心碎。
姑父他……究竟想做什么!女修士紧搂住这个从小带着长大的少年,脑海里阵阵发蒙,也说不出话,神经都绷成了一条细线。而墨的突然接近,就像是要划破这道细线的锋锐弯勾,将她所有戒备都调动了起来。
菱猜不出他近身上前的用意,想起这次来王府全因此人而起,心中更是疑虑重重,将怀中人抱紧,眯着眼打量起对方。
黑衣卫士神情略显慌张,抿着嘴皱着眉,连握住腰间短刀的手也在轻轻打颤。从他身处的位置还无法看清玉茗的侧脸,他想再靠近些,就半跪着又往前蹭了蹭,压根没注意到女修士冰针一样的目光。
菱见他满面关切之情不似做伪,稍稍放松了防备,却只觉胸口传来一丝轻颤,心头立刻跟着一跳,急忙打开双臂,将青衫少年小心平放到了地上。
“阿茗,阿茗?”她果然发现少年眼珠隐隐在转,似有清醒迹象,小声连呼了几句。
没过几秒,就见玉茗卷翘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皮忽地一撑,真醒了过来。只是他那乌黑眼瞳在触到空气的刹那,立刻转成猩红血色,脸上那些红纹竟也如活物般跟着蠕动了起来,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女修士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但玉茗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存在,身体如羽毛般直接浮上半空,发出两声低沉咆哮,紧跟着红光一展,自他身周转眼刮起了血色的神力风暴!
恐怖飓风几乎在释放出的瞬间就笼罩了整个石室,遮得连那烁烁放光的夜明珠都黯然失色。大伙儿措不及防,各自施展手段,抵抗幕天席地的风力侵袭。
三人中,当属舜显得最处劣势。他的神力等阶虽已至大师级,但毕竟属于特殊种类,且又不善防守,只能强行外放出紫色神力相抗,和另两位撑起的浑圆水盾相比,实在有点狼狈。
不过正因如此,他也最能体会到那锋刃般一片片刮过身旁的狂风中,究竟藏着多恐怖的力量——至少,绝不是他所熟悉的玉茗能使用的强度!
漫天红光中,紫色的幻之力看似微弱,却始终覆在皇子身周,不令他受到一丝伤害。然而相持片刻后,舜渐觉体内力量的消耗大有异常,再凝神细探,竟发现那红色风暴内居然有一股能吞噬分化自己神力的隐秘气息!
这……这不是血衣怪所特有的力量吗!他立刻想到门外那群亮着血瞳的怪物,如遭雷击,一个让他惊骇无比的念头也似电光般闪了出来:难道说……玉茗也成了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不,不可能!凌叔一向爱他如命,怎会让他在眼皮底下出任何意外!舜颤着手握住刀鞘,似乎想借金属外壳冰冷温度的刺激,暂时抑制住这匪夷所思的可怕想法。然而风中那诡异力量是如此真实,他越不想去质疑,就越能感觉到它的清晰存在,蚀骨般不可脱离。
他脑中一时迸出了许多杂念,艰难回过头,直勾勾看向负手竖立的玉王,甚至连体内的神力脉流都迟滞了下来。护身紫光如残烛般在大风里一阵乱抖,眼看就要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