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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石头很大,在地里压得很实,连着下过雨还湿润的土地,拿起来的时候粘着层薄薄的泥土,唐栗没在意,用手蹭了蹭就抱在了怀里。
徐逸尘察觉到不对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唐栗往老师办公室走的身影,正值夏日,她依旧穿着校服外套,校服外套很宽松,裹住单薄瘦弱的身体,抱着沉重的石块仍步伐轻快。
她总是像很小的一个点,不起眼,又突兀,矛盾体。
徐逸尘本能地跟了上去,然后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唐栗准备做的事之后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微微躬身靠墙站着,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守卫,沉默的守卫。
办公室的每个桌子下都有一个小小的挂着普通老式锁的储物柜,木制的,表面打磨的光亮,很早之前唐栗曾经讨厌过这些桌子的材质,因为木头太硬,每次不小心撞到都是一阵沉闷的痛,现在这却给了她点便利,毕竟木头撞击到石块大概不会像铁皮那么响。
唐栗没花多久就找好了着力点然后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可发出的声音还是超过了她的设想,不过好在一下就开了。
储物柜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巧的金属u盘,拿到手心里的时候有冰凉的触感。
唐栗做出这个举动大部分出于赌徒心理,得到的结果也算一种赌赢,但她并不认为她在赌,因为她并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她已经不在意失败了,事实上只要是有可能的她都会去试,就像她在今天也做好会被别人发现的准备了。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拉开,徐逸尘回过神,唐栗仍抱着那块石头,衣服袖口和胸前都蹭到了不少泥土,但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艰难地单手拖住石头,拿出那个u盘晃了晃,“你猜这里面会不会有视频。”
徐逸尘想到了其中一篇日记,那些本以为早已模糊不清的日记内容,此刻清晰的、一字不漏地冒了出来。
起初,她很依赖我,像只温顺的小兽不自觉地依偎在我身旁。任何动物都需要驯化的过程,需要培养信任,然后才能更加亲密,但我并不需要,毕竟她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学生,她的头发、手指、身上的小痣、睫毛、眼泪、汗渍,都属于我。
大概是又下雨了,雨水特有的气味,潮湿的青草味很快包围了他们,就像那篇日记给徐逸尘的感觉,湿漉漉且粘腻,他突然很讨厌下雨天。
徐逸尘垂下头拿过那块石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因动作慌乱蹭上的泥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知道的?”
唐栗不以为然,语调甚至微微上扬,“前两天你在外面和李老师打电话我听见了,听到你们说有可能视频在别的地方,我就想到了那里,居然被我猜中了。”
补完课的时候,雨还是没停,徐逸尘把自行车留在了补习班,撑伞送唐栗回去,伞是微微倾向唐栗那边的,但她走路时快时慢,也不怎么走直线,尽管徐逸尘注意到之后一直有意随着她的步伐调整也没能让她的校服避开雨水,一路下来还是打湿了不少。
走到楼下的时候,徐逸尘犹豫了一下,微微呼出口气才开口,语气带着极大的不确定,“如果我说现在不要看你是不是也不会答应?”
唐栗沉默了一会,她静静盯着徐逸尘的脸,看徐逸尘眼里流露出的乞求和痛苦,她不希望这样,不希望自己的痛苦带给别人,所以她尽量用了轻松的语气,开玩笑一般,“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不得确认一下?”说完安抚地冲徐逸尘一笑,“放心吧,不论里面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徐逸尘点了点头,将伞递给唐栗,取出了一直装在书包里的那本日记递过去,认真道,“唐栗,无论如何,你要明白,你是受害者,不论有没有证据,你受到了伤害就是受害者,所以你可以随时停止,没有人会责怪你。”
明明是安慰的话,唐栗只觉胸口隐隐发痛,蔓延到手心,酸痛感使她轻轻握了两下手才接过那本日记,语气带着凄然,“我放过他,他会放过我吗?”
徐逸尘定定望着她,零星的雨点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落在睫毛上,眼睛也湿漉漉的了,他实在没法保证,可是他愿意为她竭尽全力,但这话说出来太虚无飘渺了,现在没人需要这些。
周六的晚上是个放松的好日子,不需要考虑明天的课程,也可以不急着写作业,可以任意消磨时间,所以唐栗回家吃完饭洗完澡便拿着那u盘坐在了电脑前,那本日记则被她丢在一旁。
唐栗本以为自己会有点忐忑,但是从开始到点开文件的每一步她都以一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完成了,不过也仅限于此。
视频带来的冲击感与照片不同,是动态的、有声音的,白色的或是泛着淡淡红色的皮肤铺在屏幕上。
肌肤的裸露不是让唐栗感到羞耻和自厌的根源,而是将那一直纠缠她的记忆无限清晰化,放大每一个细节、音节,在她的脑中不断拉扯,将她原本刻意模糊、混淆的事实推出来的那刻,使她无比厌恶自己。
她是受害者没错,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迫的也不算错,可事实上最初她在答应付时正的时候是抱着强烈的依赖感和稍稍雀跃的心。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拒绝的,那些亲吻,拥抱,也不是一开始就抗拒的。
她想到小时在电视上看的动物纪录片,蛇蜕皮时会先经历一段蒙眼和清眼的过程,然后才会开始蜕皮,先是从嘴巴处裂开,之后便慢慢扭动着身体,找寻一处粗糙的地方,将整层干燥的皮蜕下来,那时看觉得新奇又有点不适,现在唐栗却想若是人也能如此就好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或物件将自己的外皮撕下,就能把身上沾染的那些东西全部丢掉,大概可以勉强算得上一次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