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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着脸看了一会儿,竟然将那花笺扔到一边,然后从怀里又取出一张来,摆在纯懿面前,沉声吩咐:“写徐露陌。”
他竟还准备了张备份的。
写都写了,也就不必在乎写些什么了。纯懿提笔落字,延陵宗隐紧盯着她写下“徐露陌”三字,将那花笺提起又审视了片刻,这次似乎终于满意了,当即就要卷起来带走。
可卷到一半,他又担心未干透的墨迹弄污了纸笺,慢下了动作,转而与纯懿说话。
“对了,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延陵宗隐抬起眼皮,黑眸注视着纯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显然是不得回答不肯罢休了。
她的名字,露陌……
纯懿沉默一会儿,将父皇愉悦的大笑重新埋入心底,轻声道:“我出生在早晨,降生的那一刻,金芒绚烂,露水消没。父皇觉得‘没’字不好,避没为陌,所以给我取名露陌。”
延陵宗隐将“金芒绚烂,露水消没,避没为陌”几句在口中来回滚动几次,伸出大掌揉揉纯懿发顶,赞叹:“改得好。”
换回纯懿一个娇俏的白眼。
两人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墨迹也干得差不多了。延陵宗隐似乎是还有什么急事,也不多待,卷起那泛着幽香的花笺放入怀中,大掌在纯懿后脑轻轻一压,当做告别,转身大步朝外走去,玄黑的袍角飞扬,很快消失不见。
可让纯懿没想到的是,这竟然只是延陵宗隐一系列出格举动的开始,甚至与他后面干出的事相比,提前把她的嫁妆送给她这般,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嘉荣以袖掩唇,笑得眉眼弯弯:“……你是不知道大王气成什么样,当场暴怒,砸了不少东西,直问他是不是失了神智,甚至都提了刀追着要砍他。可二太子是什么人,从来不怵他父王,现在就连做做样子也懈怠了,两招就把大王的刀挑飞出去,就差直接把刀架在大王脖子上逼他就范了。”
看看目瞪口呆的纯懿,嘉荣微微摇头,无奈道:“我看啊,要不是还得让大王来做男方长辈,依着延陵宗隐的性子,他都能下狠手打晕了大王自己去盖玺了。”
想到当时父子两对峙的兵荒马乱的场景,嘉荣还是想笑:“大王说,他才不会搞这些庆人东西,延陵宗隐就梗着脖子回,说他已经全弄好了,大王只负责交换就行。”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一个嵌满了宝石的金匣推到纯懿面前,示意道:“喏,看看吧,也真是为难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些大庆婚仪,又是请谁帮忙写出的帖子。”
纯懿看着那个匣子,默然无语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不是,那大王就真听了他的话?”
“那怎么办?”嘉荣指尖在金匣上轻点两下,“他把男方的草帖定帖塞给大王,又把女方的草帖定帖给了我,只说了一句‘开始吧’,然后就后退一步,瞪着眼睛等着我们俩交换。我们还能怎么办,只能换了啊。”
纯懿扶额,只觉彻底被延陵宗隐打败。她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伸手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放了被红线缠绕的一纸一帛两个卷筒。
纸书是草帖子,与之前他拿来让纯懿写名的那份一样,熏香洒金的花笺,厚厚一沓子,把延陵宗隐的房屋田产铺子部曲全都列于其上,甚至连具体位置、人员名册都标的一清二楚,最上面是延陵宗隐亲手签下的名字,笔走龙蛇,潇洒恣意,锋利一如他本人。
帛书则是正式的定帖了,丝绢柔软,精致好看,上面的文字也是一派锦绣,瑞意纷呈:亲家徐氏,许以第一十二院小娘露陌与二郎宗隐议亲,言念蠲豆笾之荐,聿修宗事之严,躬井臼之劳,尚赖素风之旧。既令龟而叶吉,将奠雁以告虔。敬致微诚,愿闻嘉命。伏惟台慈,特赐鉴察。
就是再看一次,嘉荣还是不由感叹:“要不是还得说你会调教,当年在汴京时,陆小公子与你青梅竹马,他对你那深情不移、奉若掌珠都是出了名的,现在就连不羁的狼王延陵宗隐都能被你套上枷锁,对你俯首称臣。纯懿,你可得想好,他现在这样,待你着实算不错,你还要继续吗?”
嘉荣并没直说要继续什么,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俯首称臣?
他将她所有的美好全部打破,将她拥有的一切全部夺走,然后不再肆意强迫她,却也不管她是否想要,只一昧给予,这般的俯首称臣吗?
纯懿太眸看向身穿华衣、头戴宝钗的嘉荣,轻笑着反问:“那嘉荣姐姐你呢?你现在是正经王妃,大王待你还算长情,还有亲儿绕膝,你还要继续吗?”
嘉荣脸上柔和的笑容一僵,渐渐消失无踪。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的鼻头泛红,泪盈于睫,用衣袖轻压两下,这才掩去了粼粼的泪光,重新露出一个笑脸来。
她的笑容温温柔柔,声音里却带着寒霜,话头一转:“那日延陵宗隐走后,大王气得厉害,急火攻心,服了好多安心凝神的汤药,才好了一点。”
纯懿不知道嘉荣怎么突然又说起延陵宗隐父子俩的矛盾,却也没打断她,安安静静听着。
嘉荣看着纯懿,低声道:“所以正好,我加重了些药量。只剩最后一次……再加重一次,一切就都结束了,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嘉荣说的含糊,纯懿先是有些疑惑侧头,待想明白她话中隐含的意思,眼眸顿时瞪大,脱口而出:“你……”
嘉荣轻轻点头,眼神是纯懿从来没有见过的坚定:“就像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我不会回头,也回不了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