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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被突然押住,脊背痛得快断掉似的,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在众位兵士的控制下努力昂起头,对着秦宋喝道:“秦宋!你疯了不成?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吾是无上皇十五女,太上皇亲妹,谁敢说吾是假冒的!”
“还嘴硬?真是冥顽不灵!”秦宋看着纯懿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满是大仇得报般的快意,“你借口说你是从北边逃回来的,你难道就没想过,若有一日真有人从北边回朝,你要怎么办?”
短暂的怔忪之后,想明白秦宋话中深意,纯懿下意识追问:“谁?谁从北边回来了?”
秦宋笑容愉悦,却闭唇不语。欣赏了好一会儿纯懿的狼狈样子之后,他才施恩一般开口:“太后娘娘回朝了。至于你……”
他摇头,笑着道:“你装不下去了。”
第81章
纯懿从来没有来过大理寺。大理寺监牢建在半地下,纯懿被关的监室石壁寒凉,在夜里湿冷入骨。她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轻薄寝衣,仅为着出门见人,在外面搭了一条披巾,现在,却成了她唯一可以用于保暖的衣裳。
纯懿紧了紧披巾,双臂环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团,倚靠在监室角落里出神。
临安朝廷所说的太后并不是她的母亲或是嫂子,而是南庆新帝徐结的母亲。她作为嫁入旁系宗室的贵女,在汴京没有享到多少徐姓皇族嫡支的优待,反而没能逃过景康二年的那场浩劫,被虞娄人一起掳掠出京,踏上了北狩的路。
离开汴京之后,北迁的一路上,大庆娘子们死的死,散的散,纯懿自顾不暇,也没有刻意关注这位魏氏王妃的下落。还是在回到南庆,见到徐结之后,纯懿才对这位本是皇族远支、被徐结遥封成为太后的魏氏上了些心,打听到她在被封为太后后,就随着二帝一起迁往了五国城,然后就没了什么消息。
却没想到,她也突然回来了。
可她与这位魏氏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她们是整个临安最懂彼此的人,纯懿实在想不明白,魏氏为什么要指认她是假冒的公主?
又想到在今夜突然出现的延陵宗隐,如此巧合,由不得纯懿不多想。
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疯狂的猜测,却实在找不到一个能让他这样做的合理理由,脑中思绪纷乱,只觉眼前迷雾笼罩,看不清前面的路。最后,她只能埋首于交迭的臂弯之中,从自己身上汲取温暖,枯坐至天明。
天刚一亮,纯懿就被绑到了朝议大殿之上。
她独自跪在大殿正中,周围的朝臣对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之前与她起过冲突的文臣们各个昂首挺胸,脸上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等着看她的下场。一些武将和新入朝的官员则面色凝重,视线复杂,上上下下打量着纯懿,仿佛是想要用眼睛生生看出她的真假似的。
在各色视线之中,纯懿微微动了动僵直疼痛的双腿,面容平静挺直了脊梁,维持着她作为大庆公主的尊严。
三声钟声传来,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徐结的身影出现在御座旁。
自从纯懿退回公主府,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徐结了,而这次,他清隽的面容上带着笑容,行为举止都是从没见过的谦恭,小心翼翼陪在一位衣衫华丽的妇人身边。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位妇人扶到御座下手一把金灿灿的金椅上,先照顾着妇人坐定,这才回身踏上御座,沉声道:“开始吧。”
夏内侍微不可查地瞟纯懿一眼,上前一步,拖长了声调喊道:“万岁!”
众臣三呼万岁之后,朝议正式开始。
今日朝议的大事,自然是真假公主一案。
纯懿有底气,也不畏惧,面对以秦宋为首的礼部刁难,全都有条有理一一驳斥回去,几次将秦宋等礼部官员说得哑口无言。到了最后,礼部几人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眼看着就要失了仪态,被徐结厉声喝退之时,还不忘留下一句硬邦邦的“此妇身份有疑,还请陛下明察”。
礼部狼狈退下,又换了宗正寺的人上来。老宗亲们颤颤巍巍绕着纯懿审视半天,用些皇族旧事来考问纯懿,甚至最后还请上几位老宗妇,将纯懿带到内室,私下问了许多宫闱私密。
这些旧事旧规,大部分纯懿都是知道的,字字句句说的清清楚楚,也有一些纯懿没有听说,也不怀疑自省,大大方方直说自己不知情,间或还能抓到他们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露出的错处,一一纠正过来。
最后,那些宗亲和宗妇们商议许久,才颤颤巍巍来回禀徐结,小心谨慎说纯懿“知之甚详,应该是真。”
礼部和宗正寺的结论相悖,这下,事情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在越来越大的私语声中,徐结皱了眉头,正要开口说话,一道沙哑的声音却忽然横插进来,压过一殿议论。
“本宫也有话说。”
自从进殿就一直安静坐于金座之上,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魏太后终于睁开了双眼。纯懿已经不太记得魏氏在汴京时的模样,面前这位妇人虽然花冠高耸,衣衫华贵,整个人却黑瘦纤弱,脸上刻着许多施了粉都遮不住的纹路,让她陡然增长了不少年岁,让纯懿又想到上京凌冽的风。
她浑浊的目光投在纯懿身上,看了她许久,里面有打量,有怜悯,还有许多纯懿看不懂的复杂神情。最后,她终于从纯懿身上移开视线,平静开口:“纯懿帝姬被虞娄大王赐婚给一名叫做阿上的灯铺小伙儿,虞娄太子延陵宗隽就是在他们两人的大婚之夜遇刺身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