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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现在了,我不想和你吵架。”他冷淡移开视线,又去倒腾自己手上的那条鱼,“吃鱼。”
纯懿也就不再开口。两人就着火堆,安静吃着亲手抓到的鱼肉。
延陵宗隐吃得很快,两三口就将他的那条鱼吃得干干净净。纯懿还比他早开始吃一些,那会儿却也只是吃了一半,又勉强多吃了几口,就觉得腹中饱得厉害,便微微皱了些眉头,有些发愁地看着面前还剩一半的烤鱼。
眼前一花,面前的鱼就离她远去了。延陵宗隐探身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半条鱼,也不嫌弃,就着纯懿剩下的部分,大口吃了起来,又是两三口就啃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骨头。
延陵宗隐随手将那骨头抛开,隔着跳跃的火堆,定定看着纯懿。
纯懿不闪不避,安静与他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延陵宗隐先移开目光。他探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用拇指弹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颗小小的、泛着些红色的药丸来。
他将那小药丸置于掌心,递到纯懿面前。
纯懿看了那药丸一眼,抬起眸子,神情很是平静:“我要死了,是吗?”
篝火在延陵宗隐的眸中跳跃,让他幽深的黑眸竟然也染上了温暖的橙色光晕。他看了纯懿许久,似乎是想要将她牢牢刻入心底,终于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递到她面前的手却极稳:“很快的。”
他轻轻的,安慰一般道:“没有痛苦。”
纯懿微微一笑。她伸出手,从延陵宗隐掌中捻起那颗药丸,在指尖旋转片刻,然后抬眸,语气很是温柔:“劳驾,将我葬在南庆吧。”
延陵宗隐没有说话。他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脸上看不出大仇得报的畅意,也没有生死离别的痛苦。
纯懿就笑着对他点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然后,没有一点儿迟疑,纯懿抬头,将那颗药丸吞进了嘴里。
晕眩来得很快,果然如延陵宗隐所说,这药没有痛苦。纯懿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似乎是终于挣脱了所有的禁锢,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纯懿的身子缓缓委顿于地,却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中。紧紧抱着她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轻柔落在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在她双唇上缱绻流连。
最后的最后,在一阵轰然而来的军靴声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
“阿陌,你的陆双昂来了。”
第114章
昏黄的烛火跳跃着,纯懿缓缓睁开双眼,视野还未清明,就先被一层温暖的橘色光芒所覆盖。
这里是一座帐篷。帐篷本身纯懿倒是很熟悉,正是延陵宗隐拨给她的那一座。可现在,这座帐子却与之前不太一样。桌上床边都燃着灯烛,让帐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笼罩着暖黄色光晕,她身上盖着一件玄色大氅,上面沾着些尘土,甚至还带着些烟熏味道和烤鱼香气,正是延陵宗隐的那一件。
纯懿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她只记得今日早些时候,延陵宗隐拉着她去抓鱼,然后他们一起烤鱼吃,那鱼的味道很是鲜甜,她吃得很饱,再后面……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
纯懿将双脚伸进端端正正摆在床边的鞋子里,撑着有些沉重的身子从床上下来,先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那水的温度正好,湿润了她干涸的嘴唇和喉咙,纯懿仰头一饮而尽,又有些意犹未尽地连喝两杯,这才放下杯子,缓缓朝帐外走去。
一掀开帘子,北地凛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卷起了纯懿披散的长发。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侧头看向守在她帐门外的塞里,想询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待视线转过去,却扑了个空。
纯懿怔了怔,又朝另一边看去——还是空空荡荡的。平时雷打不动守在她门口的塞里,今日竟然不见了。
纯懿有些疑惑,迟疑一会儿,抬脚朝着营中空地的方向走去。
延陵宗隐扎营极其老练,主帐之前、营帐最中间处会留下一片宽阔的平地,上面不立帐篷,不设工事,若是有外人潜入,身影无处可躲,会完全暴露在主帐两旁的弓弩手的射程覆盖范围下。而平日的傍晚时分,轮休的兵士们往往也会聚在空地之上,或是谈论战事,或是切磋武艺,总是热闹得很。
可今日,这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只有比往日更多的火把在烈烈燃烧着,空气里都是浓烈的桐油味道。
纯懿独自一人站在重重营帐包围之中,茫然四顾。整个营地都安静的出奇,只有呼啸的风声和火把燃烧的毕剥之声,除此之外,些微的人声都没有。
纯懿咬了咬唇,转身朝着延陵宗隐的主帐而去,几乎是屏住呼吸掀开了帘子。
果然也是空的。
不仅是这里,所有帐篷中,都是空空荡荡的,甚至连马厩里都是空的,连一根马毛都找不到。似乎是一息之间,延陵宗隐和他的所有部曲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纯懿一人在这里,茫然又孤寂。
纯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正在努力搜寻着之前的记忆时,遥遥有马蹄声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似乎是冲着这里来的。
纯懿立刻后退到主帐旁的阴影里,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
果然,没过多久,夜幕中就出现了重重人影。一队骑士旋风般冲入营地中,速度极快,一路上将所有拦在他们前面的木障和篷布都狠狠踩于马下,直冲着主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