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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陵宗隐斜靠在旁边,也从镜子里回望她:“今日馈岁,带你出去玩。”
纯懿倒是知道馈岁的。虞娄习俗,在除夕夜前几日,宫中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宴席上,君臣之间互赠岁礼,宴席之后,朝廷便正式封印休假,准备过年。
可纯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作为上京城中不可说的风云人物,她甚至还得要迎接各式各样的打量眼神。
纯懿便有些兴致缺缺:“我不去。”
延陵宗隐却不知怎地,对今日的馈岁异常执着:“丑媳妇也得见公婆。有我在,没人敢对你不敬。”
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纯懿换上一身盛装,跟着延陵宗隐一起去赴宴。
果然如同延陵宗隐所说,这次的宴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却也平和非常。属于他一派系的臣属自不必多说,众位夫人贵女们将纯懿众星捧月围在正中,竟然有以她为首的意思。
其他王族重臣们对着纯懿,就是并不热情,也并不露出什么异色,甚至还会在与她视线交汇时,有礼颔首,然后才转开目光。
纯懿侧眸,看向她旁边正提着一把银刀割羊肉吃的延陵宗隐,只觉这般待遇给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她身边这个只要稍微有异就沉下脸来,冷飕飕瞪着人家的人。
延陵宗隐察觉到了纯懿的视线。他动作很是潇洒地从羊腿上最嫩的地方割下一块肉,又仔细将它片成薄薄一片,在各种目光的注视里,把肉片放到纯懿盘中。
“多吃点,”他凑近纯懿耳边,视线颇有些不怀好意地下垂,落在纯懿的胸前,“说不定还能再长长。”
纯懿一愣,待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气得狠狠剜他一眼,然后反手挑了一块他最讨厌的那种又油又甜的糕点,一整个塞进延陵宗隐嘴里:“快闭嘴吧你。”
延陵宗隐黑眸紧紧盯着纯懿,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糕点,那般幽暗炙热的眼神,却像极了正在将她吞吃入腹。
纯懿实在是被延陵宗隐打败了。她正好也吃得差不多了,将筷子放回桌子上,冷着脸:“你继续吃着,我先回马车上了。”
“走什么,”延陵宗隐眼疾手快,立刻拉住纯懿的手,“最好玩的这才要开始呢。回来。”
宴席接近尾声时,虞娄大王终于在嘉荣的搀扶下再度出现了。他自从被延陵宗隐气了几场之后,身体状况是肉眼可见地每况愈下,就连今日的岁末宴席,也是只在开始时出现了一会儿,后来就回宫去休息了。
现在见他再次出现,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恭敬向他行礼:“王上。”
虞娄大王点点头,耷拉着眉眼:“既然都吃好了,那就走吧。”
宴席上众人便起身,很是有序地依次走出大殿。
延陵宗隐身份很高,现在是最热门的继位人选之一,自然很是闲适地坐在位置上,一直等到殿里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虞娄大王、几位王子和重臣等寥寥几人,他才站起身来,整整衣袍,俯下身子,将一只大掌摊在纯懿面前,示意她:“走吧。”
纯懿迟疑一瞬,将自己细白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延陵宗隐的五指便收回,紧紧裹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虚扶着她的腰侧,带着她起身,也朝外走去。
看见了这一幕的虞娄大王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就连几位资历很深的大臣也忍不住皱了眉,或是不可思议,或是痛心疾首,目视着延陵宗隐珍而重之将纯懿圈在自己的领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到了殿外,聚集的人则更多,之前离席的官员家眷们已经按照权位排成几排,有序等在门口。看到相携出现在大殿门口的两人,窸窣交谈声骤然消失,众人都仰着脖子,很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延陵宗隐揽着纯懿的身子,与她一起缓缓走下高高的石阶。
虽然延陵宗隐面上仍是一贯的冷肃,可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刻意轻缓的脚步,还是让整天在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的上京众人几乎惊掉了下巴。谁也没想过,向来狠厉的延陵宗隐竟然还能有这么细致的一面,甚至他一只手还帮那女人提着裙角,显然是生怕她摔倒。
一人身形高大健壮,一人姿态袅娜纤细,两人竟然出乎意料地般配。
在这般视线复杂的万众注目之下,纯懿只觉如芒在背,倒是宁愿他们讽刺挖苦她。她面上仍维持着浅淡的笑意,细白的手指却在延陵宗隐掌心微微蜷缩,只稍微一个晃神,脚下就一个踩空,纯懿的身子猛地晃了晃。
幸亏身边的延陵宗隐将她紧紧揽在怀里,才避免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台阶上滚下去的惨剧,可她的一只鹿皮小靴却从她脚上滑下,“骨碌骨碌”几个翻滚,跌落在几级台阶之下。
纯懿轻呼一声,僵在了原地,与延陵宗隐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延陵宗隐视线在她局促悬在半空中、穿着雪白缎袜的脚上划过,叹了口气。他挥退了急急奔来的宫中侍卫,抬起纯懿一条胳膊,搭在他宽阔的肩臂上,一只手撑着纯懿保持着她的平衡,然后迈开腿,大步朝着台阶下而去,俯下身子,将那只鹿皮小靴捡在了手里。
今日夜宴,宫中四处都挂上了灯饰,大殿周围燃着无数灯烛,闪烁如星。灯火辉煌之中,延陵宗隐转回了身。他站得比纯懿低三五个台阶,两人的个头终于保持了平齐,一双黑眸直视着纯懿,看着她的眸中没了平日的戾气,却多了几分恨恨和无奈。
只迟疑了一瞬,延陵宗隐忽然伸出一条长腿,向上迈了一步,踏在纯懿所站的下一级台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