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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却比他要了解延陵宗隐的多。她拉住陆双昂的袖角,轻声道:“不行。”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却轻易就浇灭了陆双昂沸腾的怒火,唤回了他的理智。
纯懿冷静地道:“他极擅军阵,早就带兵到了这里,想来是抱着要赶在我们之前打散大军、让我们无军可依的意思。他人已经到了,你作为主帅又不在军中,如此大好时机他却没有动手,一定还有别的考量。”
陆双昂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狠揍延陵宗隐一顿的冲动实在过于强烈,让他难以放弃这个机会。
纯懿看出了他的不忿。她主动将陆双昂的手团于手心,半是哀求半是撒娇地摇晃几下:“你忘了在上京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我们要离开。我们费了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一定要顺利回到南庆才行。我还没去过临安呢,昂哥哥,我们不要冒险,好吗?”
陆双昂向来难以拒绝纯懿的请求。纯懿想要他放弃,他就是再愤怒、再不甘,也不忍心让她伤心失望。
纯懿实在太熟悉陆双昂了,他神情上的些微松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看出了陆双昂的动摇,她急忙又提出自己的建议:“他在那里等我们,那我们就不过去了。大军由贤宁带着寻机撤回,我们直接从燕京南下,咱们在南庆境内汇合,一起返回临安,你看这样可行吗?”
陆双昂看着面前的纯懿,久久不言。就在纯懿都有些心虚的时候,他忽然长叹一声,揉揉纯懿的发顶。
“可行的。”他说,“但是琅琅,我送你到从燕京进入大庆境内,然后我要回到军中。我是南庆主将,对面带兵的是延陵宗隐,我已经离开够久的了,不能在这种时候把大军甩给贤宁不管。”
陆双昂生怕会失约,然后让她担心失望,温柔解释:“我不能保证可以按期追上你的步伐,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会谨慎带兵,不会冲动行事。你不必等我,按计划南下临安,如果我们没能在路上汇合,那就在临安等我,好吗?”
看进陆双昂满是赤诚平静的双眸,纯懿忽然明白,可能早在从临安出发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南庆大军。
她觉得心中抽痛,这种痛意从心脏朝着整个胸腔和小腹蔓延,让她五脏六腑都如同被抛入油锅中,煎熬又痛楚,难受到她双手下意识捂上腹部,使力按压,才能稍稍止住些疼痛。
“好啊,昂哥哥,”纯懿对着陆双昂露出一个笑容来,认真点头,许诺一般,“我等你,路上等不到,就在临安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几人达成一致,便派了一人回军中报信,剩下的南庆兵士则与陆双昂一起,避开前方的大军驻地,护送纯懿和永嘉前往燕京。
几日之后,燕京巍峨的城门遥遥可见,犹是离开大庆时记忆中的模样,让纯懿和永嘉都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行人依旧在海云寺停驻。
脱下虞娄衣袍,沐浴洗身之后,换上大庆衣裙,重新挽起鬓发,对镜梳妆簪花。再出现时,陆双昂看着莲步轻移向他而来的纯懿,猛然间只觉梦回汴京的旧日岁月。
那个时候,她是大庆尊贵的帝姬,他是一直痴痴望向她的陆家小公子,他们是享誉汴京的一对爱侣,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磨难都毫无所觉,只以为这辈子都会这般平静幸福地度过。
对上纯懿微笑的眸子,陆双昂脸上也不由绽开一个笑容来。他站起身,大步迎着纯懿走去,展臂将她揽在身前,动情低唤:“琅琅。”
“是我,”纯懿回揽他,如同旧日一般将自己投入陆双昂的怀抱,“是我,昂哥哥。这里是大庆,我们回来了。”
要护送纯懿和永嘉继续南下临安的兵士们正在匆匆忙忙准备行装,待他们出发之后,陆双昂就要马上要返回前线,两人抓紧最后的时间。相携在海云寺中信步闲逛。又是一个春天,海云寺的迎春花开得依旧烂漫,纯懿看着四周绚烂的黄色,忽而有些感叹:
“当时被迫北去上京,经过海云寺时,也是个春日。”
这还是纯懿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初前往上京路上的事。陆双昂心中不忍,却还是目光温柔注视着她,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时候,我们几位帝姬王妃洗手焚香,在这里虔诚叩拜,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大庆故土。”纯懿转眸看向陆双昂,弯唇一笑,眼中却隐隐闪烁着泪花,“当时一起祈愿的九人,一人死在北迁路上,四人陆续死在上京,一人离散不知下落,还有两人做了虞娄人的姬妾留在了虞娄。”
“哦,对,也不全是姬妾,”纯懿忽然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更正道,“嘉荣姐姐现在是虞娄大王的十二王妃了。她已经怀了身孕,我去找她,她说她不想再惦记旧事,也不会再回头。”
说到后来,纯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看,昂哥哥,当初的九人,最后只有我一个回来了。”
陆双昂心疼地握紧她的手,然后又捧住她的脸,俯身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触碰上她冰凉的额头。两人就这般紧紧相依,许久之后,陆双昂温暖的皮肤才离开纯懿的额头,可在看到纯懿光洁前额上留下的一块儿圆圆的红印时,忍不住笑了。
他转而用手在纯懿额上红印处揉了揉,拉着她朝大殿中而去:“走,既然回来了,我带你去还愿。”
站在引磬旁的是一位年轻的师父。他看着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身上的袈裟都有些拖在地上,可面上神情却是十足的虔诚肃穆。纯懿和陆双昂两人跪于佛下,都是闭眼合十,默默心语,然后俯身叩头,每叩一下,那小师父就会轻轻敲响引磬,悠远的磬音和着袅袅檀香,让人的心绪不由就平静安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