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比如现在。
失木错还护在她身前,一双虎目警惕盯着门口,防止愈发失控的暴民们闯进来。纯懿站在他背后,尽量放轻动作,将那个金镯子抛越过院墙,扔了出去。
这般金灿灿的东西,自然是极其吸引注意力的。外面很快就传来了一阵喧闹,似乎是不少人正在争抢着这金子。
纯懿心下大定,又如法炮制,摘下左手腕上的金镯子,毫不心疼地再次丢了出去。
钗环,耳坠,精致的配饰,嵌着宝石的项链,随着她丢出去的东西越来越多,外面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从天而降的宝物的来源,一人便高声喊道:“这里!这里面全是金银财宝!冲进去,宝贝就全是咱们的了!有种的跟我走啊!”
激起阵阵响应。很快,大门处就传来了撞门的声音,延陵宗隐的亲卫们全力阻挡着,可外面的人似乎因着这般顽强的抵抗,更加认定里面是一座宝库,愈发疯狂地开始撞门,到了最后,整个门板都开始摇晃起来,尘土簌簌落下,砸了下面的亲卫们一头一脸。
面对着已经抢红了眼的暴民,就连成建制的正规军都会被冲散,更何况是区区几十名亲卫。很快,随着整齐的口号,艰难坚持了许久的大门终于轰然倒塌,迎接他们的却不是金银财宝,而是雪亮锋利的大刀。
失木错眼睛也红了,他怒吼一声:“砍了他们!”
混乱一起,就是再如何全力看守,也总是容易被混乱奔跑的重重人影所影响,更何况还是有心躲避他的保护的纯懿。失木错刚刚怒喝一声,砍了一个冲到他面前的短衣汉子,再一回头,刚才还在他身后的纯懿已经不见了踪影。
纯懿正在街上全力奔跑。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就连肋骨下都开始抽痛,可她却一刻都不敢停。宝珠衣铺被烧了,贤宁他们也已经从红白食楼撤出,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们,思索一会儿,干脆直接朝着王宫的方向跑去。
她要去找嘉荣。她们约好了要一起走,去与贤宁汇合,然后一起冲出上京,回家去。
若是平时,纯懿这般在街头狂奔,早就引起了守城兵士的注意,可是现在,并没有人顾得上在意她。整个上京城已经陷入一片混乱,街面上全是四处奔走的人,路边不少府邸甚至大门敞开着,隐约能窥到里面的高宅深院,和正在肆意抢劫作恶的人。
纯懿一边飞跑,一边仔细辨认着方向。待到转过一个街角,两旁街景陡然熟悉,纯懿却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延陵宗隐的府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延陵宗隐已然失势,他很久没能回府,他的府邸也就失去了震慑,只是一座普通的宅子而已。现在,府上气派的黑漆大门竟然大敞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却显然不是王府亲卫臣属,而是胆子更大一些、手段更残忍一些的暴民。
或者,里面也有终于见到他落魄,抓紧时机浑水摸鱼,想要在他身上狠狠踩上一脚的同僚们。
就算延陵宗隐一贯不太追求奢华生活,可这么多年下来,他府中的珍奇宝物,还是不少的。最夺人眼球的,却是他院子中摆着的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有人将那箱子撬开,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竟然全都是金子!
还都是重新锻造,纯度极高的新金!
黄澄澄、金灿灿的金子一出现,顿时引起了轰动。众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形象了,纷纷伸手去捞去抢,抢到激烈处,也不管旁边的人是谁,相互大打出手,各种精心设计的吉祥喜庆形状的金稞子就洒落一地,滚落进尘泥里,然后引起更新一轮的哄抢。
看着之前秩序森然的二太子府如今沦落到这般地步,纯懿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一种什么感受,她甚至都摆不出任何表情,只默然眺望着那熟悉的大门和院子。僵着脸看了一会儿里面的闹剧,纯懿强迫自己眨眨酸涩的双眼,抬起脚,重新朝着王宫的方向跑去。
就在她跑过王府大门时,正巧有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争抢一块金子。两人谁都不肯放手,打又打不出个胜负,干脆一人一半。
纯懿清澈的眼眸中便清楚映出,那双喜字被从中劈成两半,再不得圆满。
没能圆满的事情却远比纯懿预想中的多。她站在金碧辉煌的殿中,快要哭出来:“嘉荣姐姐!我们说好要一起走的!”
嘉荣穿着华丽的王太后礼服,面容依然是温婉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神情与当年汴京被围、她们三人驾车出逃却被延陵宗隐堵在路上时,恍然一致。
可这一次,嘉荣再没有哭湿眼睫。她的脸上笑容平淡,并不是因极度的恐惧而麻木,反而是无所畏惧之后的淡然:“我委身仇敌,生下孽子,已无颜返回故国,其实早就该死了,苦苦撑着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见到虞娄这般大乱,我死也能畅快了。”
纯懿拉着嘉荣的袖子,五指将她的衣服捏出道道褶皱,拼命想说服她:“这不是你的错!嘉荣姐姐,你不要……”
“纯懿。”
嘉荣却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语调平静柔和,纤细的手抚上纯懿脸颊,在她面上轻轻摩挲,温暖却坚定:“你赶快走,跟着安武顿从东侧门出宫,贤宁在那里等你。”
纯懿不想放弃:“嘉荣姐姐,至少让我把盼儿带走……”
听到小儿子的名字,嘉荣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缓缓摇头:“他走不了了。”
纯懿呆呆看着嘉荣清秀的侧脸,不能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嘉荣却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修长的十指张开,微微颤抖:“那个孩子并非我所愿,我憎恶非常,所以刚生下来,我就把他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