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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二人满脸认真地絮絮叨叨,纯懿却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废了老大的劲儿才忍了回去,然后在老板和老板娘热情的招呼下,住进了这家小小的医馆。
老板孛果儿的医术果然不错,老板娘扎娜的手脚也很麻利,两人又都是极其纯朴善良的性子,几天下来,纯懿与他们相熟了许多。
而有了他们二人的关照,纯懿只需要在家里帮忙做些活计,就能换到食物、床铺和陆双昂的治疗,再不用去街上四处奔忙,也不必担心被巡逻兵士发现,每天过得都是近来少有的轻松,完美隐没在喀末城一片片低矮的民居之中。
甚至都很少想到延陵宗隐了。
被遗忘的延陵宗隐此刻情况却非常不好。
延陵宗隐赤裸着上身坐在书桌之后。经过医官的全力解毒,千百种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灌下去,他的脸上仍然泛着些青黑,尤其是嘴唇,更是黑到发紫,配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如同在幽冥里无望挣扎的厉鬼。
他本就伤痕遍布的身体上又多了深深一个口子,那是她亲手捅下去的,看准了上次帮他上药时他伤口的位置,就是奔着伤上加伤来的,下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根本不像平日里那个温柔乖巧的纯懿帝姬,反而有点像是……
他。
不知道纯懿有没有发觉,在他身边待久了,她其实越来越像他了。
当日延陵宗隐中毒又身受重伤,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与那个男人一起离开,而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等到府兵,吩咐他们立刻去追击纯懿,然后就陷入昏迷,生死悬于一线,一只脚好几次都踏入了鬼门关。
待他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发现一切已天翻地覆。太子延陵宗隽死了,就陈尸于他的不远处,而他身为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又刚与延陵宗隽因着女人起了矛盾,自然成为太子遇害案最大的也几乎是唯一的嫌疑人。
他被软禁,被调查,被自己的伤势和别人的权势困在上京,而那个女人看着软弱可欺,其实狡猾得很,没有他坐镇,派出去的人自然都铩羽而归。
延陵宗隐一双黑眸阴鸷,视线在桌面上一左一右摆着的两摞纸张上游移。
左边一摞是他学着纯懿作画时的样子,偷偷涂下的一摞“画作”。他并没学过作画,笔触生疏,墨色不一,就连线条都是歪歪扭扭的,画的还不如大庆开蒙一年的小孩,可每一根线条,每一个曲折,不知怎么,无意识地就扭成她的模样。
延陵宗隐发现时,很是恼怒,本来准备扔掉的,却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又都留了下来,还越攒越多,最后积聚成这么厚厚一迭。
而右边一摞,是新收集来的纯懿近日的种种举动。她背着他许嫁太子,要做他的嫂子,还与大庆女人们联系,试图在蒙古国使臣的接风宴上下毒逃跑。
最可恨的是,她竟然又与陆家那个软脚虾搅和在了一起,两人缠缠绵绵甜甜蜜蜜,给他戴帽子!
越想,心里火气越是沸腾。延陵宗隐控制不住地咳嗽几声,一条暗紫色血线从唇角流下,看着就痛,可他却在笑。
“好,很好,真是好。”延陵宗隐慢慢点头,黑红交织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火光,薄薄双唇扭曲成一个狰狞的弧度,再配上蜿蜒流淌的紫色血痕,诡异又可怖。
他忽然握住左边那摞纸,狠狠砸入火盆中,溅出四散飞舞的火星,噼啪作响。
“你最好藏好一点,不要再落到我手里。”延陵宗隐舌尖缓缓舔去唇边血迹,轻笑着开口,阴狠的声音在屋中回荡,激起层层回响,“来人!”
第61章
经过孛果儿的精心治疗,第二日,陆双昂就恢复了意识,第三日,他可以坐起身来,到了第五日,他已经可以在纯懿的搀扶下,下地缓缓走上几步。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也能条理清楚地与孛果儿说上几句话。
这让孛果儿大为惊奇,一方面骄傲于自己的医术,另一方面,他也不止一次地私下对纯懿表达对陆双昂的敬佩和欣赏。
“丫头,你这情郎,真是这个!”孛果儿冲着纯懿立起大拇指。
纯懿就与有荣焉地笑,两眼眯起弯成月牙儿,纯真又美丽。
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纯懿和陆双昂也偷偷商议过下一步的计划。听闻当日他昏迷之后,是纯懿接替了他的角色,带领大家前进,陆双昂看着眼睛亮晶晶、小脸红扑扑望着他,正在等待他表扬的纯懿,忽然展臂将她紧紧搂入怀里,就是压到自己的伤口也不愿放手,反而还更用力了一些。
“琅琅,对不起。”他缓缓的、郑重的道,“是我的错。”
纯懿觉得陆双昂依旧虚弱,开始还想挣脱他的拥抱。后来看陆双昂没有要放手的念头,也不敢再继续碰到他的伤口,只是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熟稔地仿佛仍在汴京城的帝姬府。忽然听到陆双昂道歉,纯懿不明所以地抬头:“怎么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陆双昂将脸埋进纯懿肩头,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来是不是在哭,“你是大庆帝姬,你应该永远是那个在我身边无忧无虑的公主,不应该烦心这些事情。”
纯懿忽然有些晃神。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在眼前飞快闪过,与后面的伤害痛苦相比,简直美好的如同一场梦。
“我这样不好吗?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身边的人。”纯懿靠在陆双昂怀里,喃喃。
可不待陆双昂回答,她就先自己点了头,微笑:“不,我觉得很好。我喜欢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