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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心有些坐立不安,碰都不敢乱碰一下,整个人规规矩矩缩成一小团,力求只占用最小面积的一块儿地方。
在延陵宗隐掀开帘子进来的时候,裴明心更是整个人一哆嗦,将自己更靠近角落里一些。
纯懿本来斜靠在软枕上翻一本书,见到延陵宗隐进来,很有眼色地放下书卷,让开主位,然后探身去取小几上的茶壶,动作优雅帮他斟茶:“喝茶。”
延陵宗隐现在已经很是习惯纯懿的小意服侍,接过她递来的茶盏一口饮尽,然后阻止她想要接回茶盏的动作,自己只伸长了些胳膊,就轻松将茶盏放回小几上,还顺手勾了一根肉干递给纯懿。
纯懿没有拒绝,接在手里捧到嘴边,小口小口咬着吃。
延陵宗隐眼看她秀秀气气地咬了好几下,那肉干却还是长长一条,连点儿受伤都没有,不由失笑。他夺过纯懿手中的肉干,也不嫌弃纯懿刚刚啃过,自己就一大口咬下去,肉干顿时短了一截。
“看你吃都费劲儿。”他将那肉干递回纯懿面前,示意,“就别一直端着了,嘴巴长大点儿。”
他不嫌弃纯懿,纯懿却是嫌弃他的。她不想吃他吃过的东西,干脆横他一眼,避开他的大手,又重新捧起了书卷来:“我本来就不想吃,是你硬塞给我的,我吃了,你还又嫌这嫌那的。我不吃了。”
“嘴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延陵宗隐语气不怎么好,却也没再强迫她。他收回手,自己又咬了一大口,微抬下颌:“这哪儿来的?”
纯懿见他看着自己手里的书,微扬了扬,很是有些骄傲地:“跟虞娄人换的,用了我的三顿羊肉。”
“三顿羊肉就换这么卷破竹子?”延陵宗隐唇边笑容不由露出些嘲讽,“纯懿帝姬,这几日过得好一点了,你好像就忘了现在的情况。你还有功夫风花雪月?”
“那不然呢,看着你们将它拆了烧火吗?这可是珍本!”纯懿忍不住反驳,“太史公曾经说过:《春秋》,礼仪之大宗也。为人君不知《春秋》,则不明谗臣、贼臣;为臣子不知《春秋》,固守经文而不知变通。这可是《春秋》的珍本,大庆先祖好不容易才搜寻来的,怎么能就这样烧了?”
“然后呢?”延陵宗隐又咬下一口肉干,毫不在意地,“你们大庆皇帝看了这珍本,辨明的忠奸吗?你们大庆臣子看了这珍本,又知道变通了吗?”
纯懿顿时哑口无言,只觉手上似乎捧了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延陵宗隐看她这幅瞠目结舌的样子,唇角微勾,将最后一截肉干扔进嘴里,拍拍双手,将纯懿拉入怀里,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小小一团:“我对我的人向来不错,三顿羊肉而已,管它有用没用,我还付得起。更何况……”
他看着纯懿面上有口难言的憋屈表情,凑近一些,在她耳边暧昧低语:“……在我这里,你是很有用的。”
这倒是真心话。延陵宗隐自年少时第一次上战场开始,长途跋涉、连夜奔袭,已经是常态。他是粗人,有口干粮,有块空地,就足以支撑他度过一次又一次长途行军的苦差。而这次身边有了纯懿,他才发现,原来行军路途也可以很轻松愉快,被温柔似水的娘子像神明一样悉心对待,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沉迷。
为了这般的享受,十顿羊肉他也是乐意的。
纯懿闪避着他在她脸上颈侧乱拱的下巴,对上延陵宗隐有些不满的眼神,急忙又放软了语气,指指他下颌处冒出的胡茬:“疼。”
趁着延陵宗隐去摸自己下颌,纯懿挣开了他的怀抱,急忙跳下了车,还不忘回头笑着对他挥手:“既然将军发话,我就再去找找还有没有换书的机会。这一次,五顿羊肉我也舍得。”
离开了延陵宗隐的视线,纯懿面上的笑容立刻淡去。她一边信步慢行,一边却将这几日与延陵宗隐相处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细细回想。
延陵宗隐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这是她在故意示弱来阻止延陵宗隐追查贤宁下落时发现的。既然这样似乎有用,所以在海云寺,她试着再次示弱求生,从延陵宗隐这几日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是真的很吃这一套。
甚至现在,他还愿意给她一些优待。
只是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又会对她忍让到何种程度?
纯懿一边出神地想着,一边计划着下一步的试探,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
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几个虞娄人围在一起,正对着他们脚下的两个人拳打脚踢。
那似乎是一对祖孙,老人花白的头发飘散在空中,脊背快要弯成一张弓,却还在努力保护着怀里的小少年。小少年不住挣扎着,衣袖和裤腿都有些短了,破破烂烂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细瘦的胳膊,还带着紫红色的鞭痕,却依旧努力护着身上的老人。
纯懿看不下去这样单方面的施暴。她大步走过去,厉声喝道:“住手!”
虞娄人的乐子被打断,很是不满地转头:“你算哪根葱,敢多管闲事?还不快滚开,不然爷爷们连你一起揍!”
纯懿示意裴明心去扶起这对祖孙,自己挡在他们前面,微抬下颌:“我是大庆纯懿长帝姬,这是我大庆子民,谁又允许你们随意欺辱了?”
纯懿长帝姬?
听到纯懿的名号,几个虞娄人左右看看,一时竟真有些瑟缩之意。
倒不是因为什么帝姬名号,而是这位叫纯懿的帝姬……
不是他们郎主的小情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