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琵琶在外面的桌子上静静地躺着,偶尔有几根琴弦试图脱离琴身,奋力起来挣扎了两下就又失败了。
它和琉璃是一体的,如果她没有记忆,那么它就是个死物。即使靠着前几个世界吞噬的灵魂勉强有了点力量也远远不够,仍然出不来。它被困在里面,只能靠着依附琉璃而生活。
因为它跟琉璃是不一样的。
琉璃做了个梦。
一梦醒来,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梦里她是付家的千金小姐付琉璃,十三岁那年偷玩跑出家门,险些被拐子带走,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救了她。青年十分温柔,见她崴了脚还蹲下来背她,只是在得知她名字之后表情变了又变。她无法形容那是什么感情,但总归不是好的。
后来他把她送回家,转身就要离开,是她把他叫住,问他的名字,又问他的住址,小小的姑娘,倒真是一点也不知羞。
青年一开始不想跟她有任何往来,只说自己是来京城求学的,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她听了心里窃喜,虽然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但知道他在哪里,便能找到了。
第二次相见,她女扮男装混入国子监,正当他的面。青年惊讶不已,又怕被先生发现,百般给她打掩护。
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付琉璃很不明白,无斯哥哥明明那么喜欢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克制,总是要保持距离。
她哪里知道任无斯不能说出口的深仇大恨,只因为每每看见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在心底想起她便是满心欢喜,一开始是不想扯上关系,后来是不舍得说,再到最后,便成了不敢说。
付琉璃却没有那么多的纠结愁肠,她在及笄那年直截了当告诉父亲自己有了心上人,还硬是拽着父亲去看,少女多情欢喜,甚至没有注意到任无斯复杂难辨的眼神。
有多么信任他爱慕他,得知真相时就有多么心碎绝望。
明明是梦,心却如刀绞一般的疼。
他们付家愧对任家,这本是该偿还的孽,若他们不曾相识就好了——付琉璃是这样想的。可她心里如此难过,如此不舍,家破人亡的痛与刻骨铭心的爱交织在一起——她怨恨自己为何在疯狂的时候也看得到任无斯的真心,又恨彼此要这样纠缠,更恨自己为何不死。
舍不得死。
不想死。
活着还能看到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亲通敌叛国是事实,即使没有任无斯,有朝一日也终会暴露,诛杀九族是国法,这一切付琉璃都清楚。可那又怎样?到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天还是人。
也或许这就是命运。
无法逃避的,不能抗拒的,任何人都必须接受的。
她看见任无斯心里的挣扎痛苦,看到他鲜血淋漓地撕开伤疤,一次又一次硬起心肠实现毒誓,他爱她的时候,海誓山盟,说,若是有朝一日让她难过流泪,自己便要承受千百倍的痛楚。
他确实这么做了。疯疯癫癫的三年里,他们之间没少燕好寻欢,他总是不脱衣服,可她仍然能看见他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痕。
翩翩如玉的佳公子任无斯,其实满身伤疤,不堪入目。
可付琉璃又好到哪里去呢?
这样的两个人,拼了命的想要在一起,但又把一切真心藏在心底不为人知,最后腐烂变成尘土,灵魂也逐渐扭曲不安起来。
不能说。
他的真心话,不会告诉她。
她的真心话,也不能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