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宽敞的厅堂中,摆放着十余张书案,每张案前,都端坐着一位年轻士子。如此多人挤在房间里,却没有半点嘈杂之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
陈崇也在埋头抄书。家住屯留,他是过完正月十五,方才来到郡府的。原本只打算在书馆中抄上一个月的书,就返回家中。谁料一进书馆,他就被这里的藏书迷花了眼睛,一口气待到了现在。亏得书馆之中开设了专门为士子准备的宿舍,否则他连驿亭恐怕都住不起了。
饶是如此,带来的钱粮也花的七七八八。就像现在,还未到晌午,他的肚子就开始哀鸣,叽里咕噜叫个不停。也亏得书房里饥肠辘辘的人很是不少,还有抄书抄的忘了吃饭的,他这腹鸣,才不至于惹人注目。
不过就算饿的要命,陈崇也未停下手中毛笔,反而更专注了些。在他笔下,一个又一个字落在了微黄的纸面上,就像流淌的泉水,让人心旷神怡。这是他抄写的第二十本书了。只要抄完了这册,他就可以用换来的五册白纸,抄写自己想要的书目。
陈崇不像其他人那样,得了奖励的书册,就慌忙去抄些东西。而是仔仔细细把抄过的每本都记在心中,拣选值得抄录的,准备回头一起抄下来。郡府送的纸册相当厚实,若是字写小些,恐怕能抄更多!
抱着这样一腔热情,饥饿仿佛也离得远了。陈崇一笔一划,仔细把竹简上的文字誊抄在纸面上,分毫不敢懈怠。
又写了半个时辰,窗外有钟声响起。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纸笔,摸出随身携带的木碗,向外走去。
陈崇赶忙也收好纸笔,起身跟在了人群之后。这是书馆发放粥水的时候,每天两次,人人都可以领到两碗热汤。有时还不是米粥,而是加了蛋花和菜蔬的肉汤,配上干粮下肚,能顶半日的消耗。
对于到书馆抄书的贫苦士子而言,这可是难得的美味。陈崇自然不会错过这重要的一餐。
距离耳房还有十来步,一股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陈崇嘴里立刻分泌出了唾液,这味道,是鱼汤!
没想到今日竟然有鱼汤,前面的士子也激动起来。赶忙排好队列,一个个把碗递在守着汤锅的仆从面前。那仆从也是个圆滑之人,根本没有倨傲神态,反而一脸笑容的把汤盛上,还时不时叮嘱两句“小心烫手。”、“这分量可够?”之类的问候,简直体贴到了极处。
终于轮到了自己,陈崇赶忙递上了木碗,那仆役轻巧的舀了满满一碗,递了回来:“郎君小心烫手。”
陈崇接过木碗,走到了一旁的排桌上,此刻桌上已经并排坐了数人,他也不嫌拥挤,挨着另一人坐下。今日的鱼汤熬的浓稠,呈奶白颜色,上面漂浮着几段葱花,细细闻来,还有点姜辣。鱼腥味被彻底盖了下去,只能看到上面漂浮的丁点油花。
这样一碗汤,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简直让人胃口大开!陈崇掏出怀里揣的干粮,撕碎之后泡进鱼汤之中。干硬的饼子浸满了汤汁,立刻变得松软可口。用木勺舀起,他痛痛快快吃了起来。
都是年轻人,又辛苦抄了一上午书,谁还在乎吃相?旁边也净是吞咽喝汤的声音,陈崇惦记着今天的书稿,吃的比旁人还要快些。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碗,又起身去盛了一碗汤,想用汤水把肚子填饱。
这时,身旁有人聊起天来:“真的可以前往府君举办的上巳游宴?”
“可不是嘛。我听说只要在书馆抄书的,都有资格参加宴席……”
“啊呀,难不成府君要提拔我们?”
“也许是要开郡府的庠序,让我们也能进学?”
吃饭时这么闲聊,简直有失礼仪。但是听到这些,谁还在乎礼仪啊!前后左右无不竖着耳朵听那几人闲谈。陈崇喝汤的动作都慢了些,府君真会让他们参加上巳游宴?那不是士族才有资格去的吗?他们这些寒士也行?
然而一碗汤喝到了底,那边的讨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陈崇叹了口气,清洗过木碗后,又快步回到了书案前。与其担心这个,不如先好好充实学问,只要才学扎实,总有出头之日!
只是陈崇没料到,这个日子来的如此之快。
几日后,便是上巳。果如那几人所言,府君请书馆众士子赴宴。饶是有些心理准备,陈崇也紧张的不行。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衫,他跟随书馆众人,一起来到了漳水河畔。
漳水分清浊两支,清漳水发于太行山脉,水质澄澈。浊漳水则分三源,皆出自上党,泥沙较多,水质浑浊。又因其水势大,在先秦时被称为“潞水”,故而河畔城池,才名潞城。这样一条浸润滋养了一方水土的大河,当然最适合成为上巳游宴的场所。
并未用绫罗做成帷帐,也没有铺设织锦地衣,太守府只是简简单单选了一处青山绿水所在,摆开宴席,一派天然雅趣。因此就算衣着简朴,出身不高,众寒门士子也不会觉得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然而当那位新任太守出现在面前时,陈崇还是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位府君,形貌简直无法用言辞描绘!不论是面容还是风姿,都堪为灼然上品,皎皎似明月,朗朗若清风,让人见之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