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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深吸一口气,挤出面具一样夸张的表情,用一种悠远的调子喊出了他歌颂的名字:
“我们的救主,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
……
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的真正面目从来不会被凡人窥探,生活在地上的子民们能够亲吻的只有他忙碌的影子。
他时而是一只被北方的蛮族唤作“维德佛尔尼尔”的银色老鹰,它的羽毛呈现出金属的光泽,每一根羽毛都像镜子一样反射出灵魂的丑陋与美好,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世间的一切,一切事物,包括那些隐匿在黑暗中蠕动、爬行的冥界亡灵,也会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那只老鹰有时会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头顶,从地中海南岸跑来的埃及人告诉我们,这是他们神话中的托特神,祂司掌智慧、魔法与医疗,但大多数见过他这副模样的人都始终难以将那个英俊的男人和埃及人的壁画中那个只会用半边脸冲着我们的鸟头尖嘴半人联系起来,埃及人狡辩说那是绘画角度的问题——鸟其实站在他的肩膀上,把脸遮住了。
不过他的确配得上司掌智慧·魔法与医疗的神名,只是如果画卷能正面朝着人就更好了。
他最经常展现在世人眼前的形象是一只永远不会停止奔跑的白猫,它会时不时遁入虚幻的境界,沿着我们灵魂的影子奔赴各地,寻找在冥界大军的肆虐中幸存的生还者,他是赫尔墨斯,旅行者之神,一直处在旅途中,也保佑着我们这些丧失家园流离失所、不得不踏上未知旅途的迷惘之人。
没有人知道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他的旅途,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早已放弃了这片曾经那样信仰着他们的土地,任由冥界的乌云将我们的太阳彻底夺走,只有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还剩下一丝抵御冥王的力量,赫尔墨斯神不顾父神宙斯的禁令,从天界窃取了当年普罗米修斯点燃的火种,准备重新将光明带给世人。
没有兄弟姐妹的帮助,他独木难支,只能用他的神力塑造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背负着他入世后第一座拯救的城邦,漫步在巴尔干半岛黑暗的大地上,为一位位流离失所的灾民提供安全的住处与美味的热汤。
……
老人抬起头,周围的建筑变得明朗起来,这是一座不大的、建立在一块平整石板上的小小聚落,只有足球场大小,却垒着层层迭迭的建筑,住了少说五十户人,石板的前端钉着一枚被砸弯的生锈铁钉,一根比古树还要粗壮的铁索穿在铁钉弯曲的尖头上,被绷得笔直,斜斜地指向前方一座翠绿的、由藤曼纠缠形成的高耸柱子。
而那根柱子上拴着不知道多少根一模一样的铁链,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和这块石板一样的游民聚落被捆在一起。
石板的两侧分别安装着四只凿出沟壑的木轮,凹槽卡在脚下两根笔直的铁轨上,在铁链的牵引下不断向前。
藤曼的前方扬起漫天的烟尘,有人曾经顺着铁链爬到藤曼上,看到前方的起伏被一处处地铲平、银色的精灵在忙碌地铺设铁轨,为这些脆弱的城邦清理出足以前进的通路。
城邦们不论昼夜地沿着铁轨向北行进,人们白天劳作,晚上休息,只有两个例外——午餐与晚餐时,它们会停下,用安德罗斯的话说:“我们不能把最后的吃饭的安宁也给剥夺了。”
据那个爬上藤曼的人说,在城邦们前进的时候,他能听到脚下有地震一般的脚步声,仿佛地下深处,正有一个巨人一步一步地拖拽着这些城市不断向北前行。
老人抬起手,指向前方的藤曼:“我和一位北边的蛮族游侠聊过它,他告诉我只有他们传说中的世界树会生长到突破天际,即便我们的头顶被阴云覆盖,它还是可以高出乌云,将作物生长所需要的阳光带到地面,而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的一重身,维德佛尔尼尔便栖息在世界树的顶端,用它足以看清一切的双眼俯瞰世界,而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也正是如此,他会化作钢铁的雄鹰飞上世界树顶端,为我们指引通向复苏的方向。”
他猛地拨动琴弦,手中那柄年纪比他还要大的七弦琴发出“铮铮”的蜂鸣,听起来真像是一只威武的老鹰在扇动它遮天蔽日的羽翼。
“据我所知,那应该不是老鹰,是一只隼。”
老人的身边发出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北方人的生面孔,这是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在一群黑发黑眼的希腊人中格外扎眼,但这里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巨人拖行的城邦每时每刻都会捡回无家可归的难民,想来他也是一样。
他摆了摆手,瞪了年轻人一眼,示意他没事少说点话。
此时正是正午,即便乌云蔽日的天空看不出昼夜,但即将散发的餐食却足以帮助他们判断时间。
一名约莫四岁的男孩顺着铁索滑了下来,背后背着一只比他高了不少的大木桶,牛皮的绳子串着木桶捆在他的肩膀上,但男孩看起来并不吃力,好像什么都没背一样。
男孩跳下弯折的大铁钉,在石板上蹭着鞋底的铁锈,不满地说道,“你们的钉子该打磨了,安德罗斯大人说过,生锈的金属很容易出现危险。”
他环顾了聚集在铁钉旁空地上的人们一周,默默地轻点着人数,他很快发现,多了一个人。
男孩眯起眼睛,仔细地望向那头醒目的金发,表情很快变了,但对上年轻人抬起头投来的目光,他很快闭上了嘴巴。
“好的,我等会儿就找几个人去磨一磨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