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宫里方有?人至。带的也非诏书,而是一道口谕。
是皇帝病得太重,还?是觉得父子?之间无须那些客套?
来?人倒是面善,齐恒认得是在景德帝身边伺候的近侍,“有?劳公公转达。”
内侍笑道:“殿下?快随咱家进宫去罢,别误了?宫门下?钥时辰。”
徐宁这?会儿正招呼晚饭,闻言甚是不悦,再怎么思亲,也没?有?不叫人吃饭的道理。
待要怼上两句,齐恒按着她手?,“无妨,我去去就回。”
内侍愈发欣喜,笑容直漫到脸上来?,皇帝如此病重,很不该喜形于?色才是。
徐宁微微生疑,再定睛看去时,那人已垂下?头恭谨如常,令她疑心是否自己错觉。
徐宁扯了?扯齐恒衣袖,“殿下?先去更?衣罢,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也没?梳洗,当心失了?礼数。”
内侍想说?什么,又知趣地缄默不言。面圣须仪容雅洁,莫说?沐浴更?衣,焚香祷告都是应该的,总归不能失了?庄重。
避开耳目之后,徐宁悄悄将个香包挂在齐恒腰带上,是葛太医研发的药效加强版,莫怪她多疑,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做点准备也是应该的。
齐恒定定看着她,眼中柔情满怀,“辛苦你了?。”
气氛这?样浪漫旖旎,徐宁却忍不住发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一刹那,她几?乎想劝他?别去,可是不能。她跟他?不同,徐宁从没?把徐建业当成生身之父,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而齐恒对景德帝的感情却是复杂的,他?此去并非面圣,只是一个孩子?去见他?孺慕已久的父亲。
所以徐宁也只是默默。
齐恒捏捏她脸颊,“别把菜吃光了?,记得留我的份。”
什么时候了?还?有?空玩笑,徐宁嗔怪地瞪他?一眼,目送他?一袭青衫潇洒而去。
到这?会儿也觉得饿了?,路上吃的多是干粮,单调乏味,虽然顾不得买菜,徐宁打算结结实实做顿大餐。
后院她开垦的菜圃,已经跟野草长到一起,根根都有?膝盖那么高,徐宁拣鲜嫩的菜心掐了?两把,到池塘里钓两尾鲜鲤鱼,葱韭姜蒜都是现成的,本就是最耐储存的调料。再加上张飞牛肉、青川黑木耳、渠县黄花、南溪豆腐干,便是满满一桌佳肴,可惜此时的巴蜀还?未养成吃兔风尚,否则徐宁真想带几?只麻辣兔头回来?。
阿笨的晚膳则是一碗南瓜山药粥,再加上热腾腾的鸡蛋羹,蛋羹里洒了?几?根嫩姜丝充作肉沫,这?傻孩子?竟没?尝出来?——希望他?以后不会对猪肉产生误解。
齐恒的饮食习惯说?挑剔也挑剔,说?简单也简单,徐宁将小青菜留出半碗,那扇鱼刮出肚子?上的净肉,连同鱼汤一起篦出,令其自然凝结成冻——齐恒爱吃肉又非常怕刺,这?法子?最对他?胃口,再加上清炒黄花,这?就很使他?满意了?。
难怪皮肤那么好,可见良好的饮食习惯才是基本。
收拾完餐具,徐宁让半夏去添点灯油来?,又剪了?剪灯芯,好让屋子?更?亮堂些。
白芷已经带阿笨去睡了?,半夏也有?点犯困,捂着嘴打个呵欠,“姑爷说?不定已经歇下?了?,小姐你还?要等啊?”
一回到住处,半夏自然而然恢复了?熟悉的叫法。
宫里留宿乃寻常事,徐宁也知道,不过齐恒再忙也会送个信来?,不叫她无故担忧。没?消息,就说?明还?得回来?。
徐宁以前没?尝过等人的滋味,身临其境似乎也不坏,在温暖的油灯下?,静静地思念爱人,仿佛宇宙都沉浸在香甜的空气里,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她觉得很充实,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会儿也满足了?。
半夏看得目瞪口呆,天老爷!小姐还?会说?这?些酸掉牙的话,这?还?是她认识的小姐吗?
她很想表示感动,可对她这?样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人,实在理解无能。
“婢子?去把窗帘拉上。”
王府的窗户虽然糊着薄纱,奈何附近香花太多,有?一种小蠓虫专会从窗纸的缝隙钻进来?,咬人不疼,可是也怪麻烦的。
然而还?不待她动手?,外头便已响起砰砰砰的叩门声,分外激烈。
王府重地谁这?般冒昧?半夏嘟囔着上前,甫一拉开门闩,就见向荣跌跌撞撞扑来?,肩膀上还?扛着个人,吓她一跳。
定睛看时,才发现那是姑爷,“殿下?怎么了??”
向荣哽咽着说?不出话,眼中含泪,“快请王妃。”
徐宁匆匆赶到,一见面心便沉下。她跟向荣齐心协力将人抬进内室,烛火下?,齐恒面如金纸,本就白皙的脸容更多了几分惨白,乍看去奄奄一息,只胸腔那儿极速喘动着,显示出是个活人。
一看便知哮症发作,她顾不上责骂,赶紧将葛太医那药取来?,原本黄豆大小的药丸捣成碎末,齐恒自个儿咽不下?去,便嘴对嘴用茶水送服,到这?关口,也无须计较外人在场了?。
一通忙乱之后,齐恒喘息平复了许多,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只是仍旧昏迷不醒。
像是那回花粉的症状,也是足足养了半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