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第104章（第1页）

>

贾府的惯例，大丫头身边都会有一个帮着跑腿的小丫头，明着不说，实际就是服侍这些“副小姐”的。

佳蕙当初也是挤破头才能跟着袭人，往日殷勤小心从不犯错，谁想如今这样……可见世态炎凉，贵贱无二。

晴雯不喜欢袭人两面三刀的德行，觉得她假贤良真奸猾。以往袭人得意时，她嘴上不曾让过一句，面上心上更是一刻不服。

如今袭人哀哀躺在床上无人问津，却是她来出头打这个抱不平。

门外佳蕙一叠声地解释，方才并未听见花大姐姐叫云云。晴雯骂她“猪油蒙了心，还只当别人糊涂”，指了出去耳房里找治淤伤的丸药。

自己披着衣裳风风火火的进来，将那温水倒了一盏喂给袭人吃。袭人这才觉得喉间的腥甜退了些，满心里想说些什么，又觉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像是流不完一样。

晴雯见状，叹了一口气道：“一会儿吃了药就睡吧，明儿正经回了二奶奶，或是找个大夫进来瞧瞧，或是挪出去养些日子。便是有千般的想头，也要身子养好了才能计较。”说完放下杯子就出去了。

临到门口遇见拿药回来的佳蕙，葱管般的玉指拧着她的腮帮子骂道：“你可仔细！”

佳蕙进到内室，看着脸上带泪，满腹的委屈，一双眼睛只拿着袭人瞧。袭人没骂她，也没理她，将着她的手把伤药吃了，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回想以前，这样给老婆子小丫头吃的药，自己看都不会看一眼，便是一时有了不爽利，说不得请太医配了药来吃。

如今不过是一时困顿，别说什么出去的话，便是死，自己也要死在这房中！

这边，宝玉在房中高床软枕的也睡不安稳，几次想起身去瞧袭人，都被麝月拦住了：

“老太太如今正为袭人生气呢，你何苦去给她招骂名？就是你此刻守在她身边，她也不能立时好了；便是好了，那也是她的罪过。快睡吧，明日叫进大夫来瞧是正经。”

好容易熬到天亮，宝玉立时就打发人去找王济仁开方。这王太医与贾府是世交，为他们家几辈子人看过病。

听见来人说看女子损伤，就猜度肯定是宝玉屋里的下人。满京城，也只有这位贾府的宝贝蛋会这么大剌剌地让一位太医给个丫头看病。

王济仁心中不爽快，但又不想得罪了宝玉，只捡着寻常治损伤的丸药说了一味，打发了小厮。

宝玉听见小厮回话说“无妨”，才肯匆匆赶往王夫人处吃端午饭。

只可惜，席间姊妹具在，但大家各有心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王夫人还恼着昨日的事，有心晾着宝玉，凤姐见状也不敢玩笑。

午宴就这么散了，宝玉寻气找恼地回到房里，一边走一边脱衣服，嘴里还嘟囔着没意思，腰带、大衣裳扔了一路。

晴雯本已不大近前服侍，偏巧今天袭人病着，麝月被宝钗房中的莺儿叫走，说是烦她去扎个花样。

屋子里剩的那些小的，见宝玉不自在，谁不敢上前服侍？晴雯只好赶着顶上去，将宝玉扔了一屋子的衣裳归置齐整，又服侍他换衣服、吃茶。

不巧抱衣服时没留意，将一把折扇拖到地上，“咔”一声碎成了两节。

宝玉本就烦躁，碰着此事就像碰着了出气筒，指着鼻子呵骂晴雯是“蠢材”！

晴雯往日何尝受过这样的重话，她也是个暴碳脾气，立时就和宝玉顶起嘴来，一句也不让，气的宝玉越发说出“以后散的日子有呢！”

一句话把把晴雯的气焰都打散了，因她长得标志风流，针线也好，当初老太太把她分到宝玉房里，其实是存着让她做小的心思的。

之前因为宝玉拉偏架伤了的心，此时更凉了。“散的日子有呢……”原来宝玉打心眼里就没想着留下自己！

晴雯红着眼睛看了宝玉好一会儿，终是一句话没说，收拾完东西出去了。

宝玉一时嘴快，此刻也后悔说出了那般薄情的话，待要找补，门口小丫头们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自己也不好意思追上去说软话回转。

一口气堵在心间不上不下，将桌子上的茶碗尽数扫落在地，趴在桌面上呜呜大哭起来。

等袭人听见动响进来看时，宝玉已经哭的声咽气滞。袭人连忙百般抚劝，贴心亲密之处，无人能及。

那边闹的不得清净，这边散了席，黛玉倒是好兴致。自己去了园子东边的墙根底下，亲自剪了一枝石榴，插在汝窑长颈瓶里给迎春送去。

迎春因往年吃多了粽子大病过一场，丫头们不敢给她多吃，不过略动了一口应应节气，就哄着撤下去了。

这时闲来无事，拿起了好久不动画笔，寻思画一副清供消暑，眼前却浮现出林府旧宅的那棵石榴。

面前的颜料，还是林如海当年命人给她置办的。贾府众人只知道四小姐爱画，无人知道二姑娘也有一手好工笔，平时置办的画笔颜料不过虚应故事，根本用不得。

这么些年，迎春还用着当初林如海给她挑的笔……

正想的出神，抬眼就看见黛玉碰了一石榴瓶插进来，也不知怎地，迎春的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司棋她们以为自己老看石榴是为了吃，每到中秋前后，日日都会给自己剥一大盘石榴籽。

贾府的人爱石榴，爱的是它多子多福的象征。那艳红的花朵和碧绿的枝叶并不符合时人审美。零星种了几棵，只在元春旧居和园子东边的墙根脚下。

满府里，只有宝玉和黛玉知道自己爱的是石榴花，爱他那肆意盛放的，热烈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