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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从他掀起盖头的时候吧,云冠巍峨的男子,神情冷淡,矜贵庄重,看到他的瞬间,她就被他那种凌厉的俊美所迷惑,想到这是她的夫君,她就美滋滋的,但其实到后来,她已经记不清当时他的容貌是什么样了,只是依旧记得那种从心里冒出来的欢喜,像咕噜咕噜的泉水,欢喜的不可抑制。
成亲后每次看到他,这种欢喜便会不断地萦绕在她的心肺,他把她从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儿,变成了一个话本子上怀春的闺秀。
而大概再往后,她就不会喜欢他了。
因为从今天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次,她想起他,不会再想起成亲时候的欢喜,只会想起这封休书。
刘媪媪将休书折起,先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把休书拿上,缓步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再也没拦她。
还是半夜,可刘媪媪精力充沛,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地开始整理东西,这次出来,她只带了银杏一个丫鬟,其他丫鬟都是郎府的,她不想用,银杏这丫头就爱睡懒觉,让她睡好了,反正她东西不多,这半夜收拾收拾,估计明天就能回去了,至于嫁妆,都在滇南,赶明儿让哥哥们都拉回来。
郎屺之前对她是相敬如冰,可各种东西送了她不少,檀木古竹香筒、卧莲娃娃的笔格、潞王中和琴,名家书画等不一而足,有的贵重,有的小巧精致,她看见了,能撕就撕,能剪就剪,能砸就砸。
但后来她又觉得这样不太体面,虽然她只是个小县吏的女儿,但基本的脸面她也懂,于是就将床上的鸳鸯被铺在地上,决定把所有东西都用被子包起来。
“奶奶,你这是做什么?”容镯揉揉眼,她一向浅眠,听到这边有动静,就不放心过来看看。
刘媪媪正拿着一个昆山玉小瓷瓶看,实在是她记性不好,她记不清这是她自己的,还是郎屺送给她的了,想了想还是扔到了地上,“以后别叫我奶奶了,不过估计咱们也没以后了,哎,随你便罢!”
容镯听到这句话,再看她这架势,直觉出了大事,她上前握住她的手,急道:“奶奶,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
刘媪媪没有心力跟她说话,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手脚一刻不停。
容镯六神无主,突然想起要找郎屺,可她一转身,便看见郎屺正倚在门框上,就静静地看着这边。
“爷,你们不能这样,这……”容镯急得快哭了,她是个奴婢,说什么都逾矩,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跪了下来,“老太爷,老爷知道了不会同意的,还有太太,这要出大乱子的。”
郎屺终于动了动,他走到那一堆东西前,从中挑挑拣拣,挑了个古玉鎏金的镇纸狮子出来,他道:“这个不是送你的,是送给英弟的。”其实这个小镇纸狮子是他亲手做的,也的确是送给她的,只不过如果他这么说,她肯定不会要。
刘媪媪不说话,不过还是从他手中接了过来,握在了自己手里,然后跑来跑去,将被子的四个角交叉绑起来,绑了死结后,就提起这包东西往外走。
东西太多,她提得吃力,便扔在地上,拖着走。
郎屺上前一把提了起来,他神色如常地问:“你要扔到哪里?”
刘媪媪不看他,径直出了屋子,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碧水亭,他就在后面跟着她,刘媪媪往水下一指,他就点了点头,将那包东西扔到了水池里。
东西很沉很重,瞬间就下沉到水底,很快被水草淤泥覆盖住了,再也看不见。
然后刘媪媪伸出手,亲自将手里握着的那个小镇纸狮子扔到了最远的水里,水面溅开一个小小的水花,如镜面破碎再也回不到从前,郎屺在旁边看着,手动了一下,可很快又收回手,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都沉默,到这个时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媪媪回到屋子,开始洗脸刷牙,梳妆打扮,又从衣柜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条芙色湘锦连花裙,裙子有些短,因为这是她前两年及笄时,她母亲亲手给她做的,她一直舍不得穿,但是很珍惜,从柘县带到了滇南,又从滇南带到了平安州。
今天这个日子穿,倒是正好,回去之后,她母亲看到她穿这件裙子,肯定心疼地不得了,这样就舍不得骂她了,刘媪媪想着想着就露出了一个笑,只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打扮妥帖了之后,刘媪媪就去叫银杏,不知她和银杏怎么说的,反正银杏见到郎屺的时候,除了眼睛红了点,没什么异常,甚至还半屈膝向郎屺行了个礼,行过礼后,银杏就和刘媪媪一人揣了两个包袱,往外院走。
郎屺道:“天亮再走,我送你。”
刘媪媪看了看天色,示意银杏把包袱放了下来,倒不是让郎屺送,而是现在天还黑,又处在山脚下,她跟银杏两个女子这时候走,实在不太安全。索性等一等,到了天亮,正好还可以跟林黛玉告个别,在平安州这段时间,她是她仅有的一点美好回忆。
不过她就是等,也不回屋子等,就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郎屺也直挺挺地站着,两个人距离十来步,像两颗永远不会有交集的树,各自有各自的枝叶纹路,各自有各自的生死荣枯。
而就在天快亮的这时候,旁边别院的院门被轻轻敲了敲。
守夜的小厮一个激灵,小声问道:“谁啊?”
“我。”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三爷,”石松忙开了门,见贾琰神色疲倦,也不废话,只道:“三爷快进来,热水都是现成的,赶紧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