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韩常却继续有气无力,催促不停:“速速走吧,大丈夫生于世间,便是死也该如娄室将军那般力尽而死,像这样在河边哭着等死,简直可笑……有力气哭,没力气跑吗?”
话至于此,韩常疲惫至极,只是喘着粗气而已。
兀术站起身来,刚要言语,却闻得周围士卒一阵惊呼,他本以为是追兵将至,但循声而望,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浊黄一片的黄河之上,居然有一条宛若白色蛟龙一般的事物自上游浮浪而近,然后雨中张牙舞爪,让人望之心惊。
许多金军干脆俯身跪拜,而兀术刚刚被韩常拼命鼓起的一点逃生心思,也彻底熄灭。
后有追兵,前有大河,方起奋力渡河一搏之心,却又有蛟龙顺流而下,来挡去路,此情此景,谁还能有一丁点余勇呢?
不过,随着那物渐渐靠近,继而卡在岸边枯枝之侧继续上下浮动,兀术等人大着胆子定睛去看,方才看的清楚,这所谓白色蛟龙居然只是一根数丈长掉了皮的枯树而已,只是因为黄河水涨,浊浪滚滚,它随波逐浪,方才似蛟龙驭水,张牙舞爪。
兀术怔怔而立,望着那枯树上下摆动不停,依旧如蛟龙摆尾一般,先是许久不言,却忽然间开始撕扯自己身上残破衣甲,片刻之后便脱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这位四太子光着上身转过来,就在河畔砂石地上朝着已经昏迷的韩常俯身奋力一叩:“韩将军的言语,俺一辈子都不会忘!”
说完,也不管韩常是否听到,完颜兀术便转身蹚入水中,从杂物之中抱住那枯木,并奋力往河中推去。
随行十余名金军,既无人上前相助,也无人仿效他这种十死未必一生的行为,只是各自无声,盯着这位四太子随着这支浮木滚入黄河水中,跌宕起伏,继而迅速从下游浪中遁出视野。
兀术消失两刻钟后,便有百余名李世辅部党项骑兵来到,残余金军告知兀术去向与马上韩常身份,然后请降,却为早有李世辅军令的党项兵尽数杀于河畔,然后只有韩常与兀术衣甲被连夜带回。
翌日中午,雨水早收,韩常被以连番换马的方式送至依然在等待消息的尧山大营处。而闻得讯息,情知此人结果便是此尧山大战的最后收尾,全军有名军官也俱至中军大营观望。
“韩将军,你须是汉人豪杰,你若能降,即刻便有节度使待遇,至于伤势虽重,却也未必不能及时医治,便是你在燕云家人,我们也可以替你主动索回!”见到韩常被‘押’到中军大帐前的将台之上,一名文官即刻自上首下来,于跟前劝降。
且说,韩常这一夜虽有颠簸,眼窝也早已麻木,但免去雨淋,刚刚上来之前又享受了汤食,却居然有了几分精神,此时勉力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中年文官,却是直接失笑:“你是何人?说话算数吗?”
“我乃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早在前日战后晚间便赶到战场的张德远正色相对。“如何不作数?”
“什么转运使,连个座位都没有,你家官家还有那个……应该是宰相,自在上面坐着呢,若真要劝降,为何不亲自来讲?”韩常眯着仅有一只眼睛看向上方,却是朝着在那里不知道谁勉力眨了一下眼睛。
张浚回身去看赵官家和官家身侧唯一坐着的宰执宇文虚中,昨日才到的宇文虚中犹豫了一下,也准备上前来劝降。
但就在此时,赵玖却直接于座中昂然出声了:“韩常,你屡次南侵,罪孽深重,朕本欲杀之以慰河南父老。但不止一人进言,宇文相公与张浚说你是燕云汉家大族出身,若能降,便能分离燕云世族,使金国内讧;吴玠说你是金军正经万户,堂堂大将,一旦降服足以震动金国上下;还有刘晏,也说你素来作战悍勇,确系将才……朕想了想,觉得这四人所言确实有道理,方才应允……不错,你若能降,朕许你节度使位置,也尽量替你索回家人,便是依旧领兵也非不成!”
“赵官家的言语,外将是信的,也感念赵官家恩德。”韩常深呼吸了数次,终于正色了起来。“但可惜,外将是燕云汉儿,虽愿降陛下这个南廷腰胆,却不愿降于南廷……陛下愿意张此口,足以让外将死而自重,史书留名了……而受此恩德,却不能不让陛下知道,燕云汉家,离中原数百年,并无一二人能看得起懦懦南人!现在……外将只求一死!”
此言一出,众将多为之愤怒,张浚也要与之辩驳。
但赵玖丝毫空隙不留,却是直接挥了下手:“韩将军今日之语,朕不敢忘……斩了!死后先传首关中各州军以作示众,再按礼制葬回此处。”
张浚以下,所有人一起收声。
“外将谢恩。”
韩常的反应倒是极快。
接下来,早有御前班直副统制刘晏亲自上前,‘推’韩常下了将台,只是须臾,便又捧首级上来给赵官家来看。
对此,赵玖只是一瞥,便转回将台后方大帐,并召使相宇文虚中、巴蜀五路转运使张浚、延鄜路经略使胡寅、翰林学士林景默四人一起入帐。
帐外诸将见韩常死的如此干脆,本来稍显痛快,复又见四位大臣入帐,却又各自忐忑起来……毕竟,毕竟韩常既死,此战便正式有了首尾,有些事情也该说了。
果然,仅仅片刻之后,胡寅便亲自出帐,然后双手持一近乎空白麻纸当众呼人:“吴玠!”
吴大即刻忐忑上前,下拜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