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羽之前还在忍耐,但听到最后,对方居然言及殉国的先父,也是彻底无忌,乃至于忽然冷笑,继而一字一顿于帐中负手吟诵道:
“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河上泛渔舟。”
帐中一时寂静,曲端也憋得满脸通红。
而就在这时,一直静静听着二人对撕的赵玖忽然失笑:“杨沂中。”
“臣在。”杨沂中循声向前。
“将帐门再卷起来。”赵玖平静吩咐道。“让外面的军官士卒,还有随军的进士吏员看清楚这里动静,省的好奇。”
杨沂中怔了一下,但还是越过尴尬的曲端与刘子羽,亲自上前将帐帘卷起。
“你接着说。”待帐门重新打开,赵玖方才随手指向刘子羽。
“喏!”
刘子羽深呼吸数次,强压住胸中怒气,朝官家继续汇报。“好教官家知道,枢密院以为,无论是欲守还是欲战,若要胜此大役,首要之事乃在隔离二字上。”
“怎么讲?”赵玖精神微振。
“便是尽全力,不让金军各部汇集关中的意思。”刘子羽气息渐渐平复。“金军一分为三,但最终要拼尽全力对上的却只是入关中之军,故此……”
“故此,当务之急乃是尽量阻拦太原之敌对娄室的增援。”赵玖心下恍然,口上也直接讲了出来。“但丹州已失,金军若从延安、丹州渡河支援又如何?”
“不会的。”曲端抢在刘子羽之前解释道。“官家不晓得,黄河上游两岸,自龙门开始,便山多路窄,金人如欲从陕北汇集,便只有延安府境内延河可做河东、河西之间的粮道,然后还要从延安府城那里绕一圈再南下……这条路,便是金人已经有了延安府、晋宁军和河外三州就近征粮,供给五六万人也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太多!当年五路伐夏便是不顾后勤才一败涂地的,娄室须比本朝文臣强三分才对。”
赵玖缓缓点头:“朕懂你们意思了……不是娄室不想一开始集结大军,而是陕北用兵有限,他还得指望河东金军从河中府支援过来,所以你们是要朕在陕州、同州之间布下重兵,尽量隔断蒲津、风陵渡,阻敌大部于河东?”
“正是这个意思。”曲端依旧抢先做答。
赵玖缓缓颔首,却又一时摇头:“陕州李彦仙的兵马能防两州吗?”
“不够!”曲端就势而对。“敌军十万,便是隔河而守,也得六七万,这还得以精锐相对……”
赵玖沉默了一下,因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曲端的意思,而等他再去看刘子羽时,这个刚刚跟曲端争得宛如杀父之仇一般的枢密院都承旨,却也一言不发。
而这下子,赵玖便知道,此事绝无第二种应对方略:“非韩世忠往同州不可?”
“非韩太尉莫属。”
刘子羽也再度严肃发声。“官家……同州这个地方,北面是已经失陷的丹州,西面和南面是洛水,东面是黄河,而黄河上,蒲津浮桥虽已烧毁,但渡口仍在,乃是金军自河东渡河不二所在。”
“此地三面环水、一面环山。”一直没吭声的御营都统制王渊也插嘴言道。“这个地形,用大将、精锐数万是可以守住的,而且说不得能有奇效,但反过来说,若是在此处怜惜兵马,一旦为敌军所趁,便是被绞杀殆尽的局面……官家,这个时候不能犹豫,也绝不能吝惜什么精锐、什么大将!咱们毕竟是弱势,能兑子便尽量兑子!”
赵玖重重颔首,同时看向了一直保持沉默的随军枢相汪伯彦,而汪伯彦也当即俯首,见此情状,这位官家复又看向了一旁的小林学士。
小林学士会意,直接在起居郎胡宏的协助下低头写起了圣旨。
“但若韩世忠、岳飞、李彦仙、张俊、张荣皆不能轻动,朕莫非只能用御营中军与关西各路兵马去跟娄室作战吗?”即便是知道自己下了一个绝对理性和正确的旨意,赵玖脸色还是难得显得难看起来。
“官家,恕臣直言,这本是娄室从延安攻击的缘由……那地方是国家西北,御营大军本就难往彼处,若最后真能合御营中军全军与陕西六路兵马以御娄室,已然是大幸了。”刘子羽昂然答道。“不过,战事到底往何处走,谁也不知道!”
赵玖连连颔首……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人家完颜娄室连年都不过,不惜数万大军南下,以作战略侦查,还不是为了弄清楚各路兵马实力、支援速度、支援范围吗?
若此番没有这些算计,那才可笑。
而以眼下来看,这种安排到底是最理性和正确。
不过……
“咱们一开始说什么来着?”赵玖回过神来,居然一时有些恍惚。
“丹州已失,吴玠二度战败,如今鄜州兵马不多,是守是弃?”曲端上前一步,小心提醒。
“那是守是弃?”赵玖盯着曲端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