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私心吗?!”范宗尹也是勃然大怒。“待到天热,金军撤走,官家自可回銮南阳……倒是你刘参军,官家将枢密院军事参谋之事尽数托付与你,事情到了眼下局面,你有什么话可说?韩世忠为何会中伏?王彦、马皋、岳飞的事情有没有疏漏?!而且开战前全军空耗等待近月,继而轻敌,以至于张资政被突袭身亡,此事……”
“此事如何?”
“此事难道与你刻意忽略五马山义军无关吗?”才三十岁的范宗尹也是被逼急了。“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马扩马总管当日是因谁刚愎自用,关入真定府牢中的?”
刘子羽头疼欲裂:“如此说来,我便有私心了?”
范宗尹刚要说话,忽然间,还穿着上午红袍的赵官家面无表情,双手撑开双肘、扶着腰中牛皮带,直接从二人中间走过,然后一言不发下城去了。
城上两拨人登时冷场,却是各自勉力收声,随之散去。
回到行宫,赵官家也并未再做讨论,而是直接用饭,然后往后宫歇息。
唯独其人明显心烦意乱,压力巨大,吴瑜见状,倒是想主动安慰。可她年纪有限,根本不知道事情根本,说来说去也只能说让城中大臣皆是贤良之辈,官家当广开言路,有问题多与这些人商量云云……
殊不知,赵官家一半是忧虑于局势,一半却正是被这些‘贤良之辈’给逼的。
如此宽慰,哪里有用?
不过,好在吴瑜也看到了赵玖愈发不耐,该说的说完便不再多言……
当晚无言,睡到二更时分,忽然间,有人主动拍门,将官家惊醒!而上一次拍门,还是吕颐浩私下进言。
而赵玖恍恍惚惚起床,允许蓝珪、冯益进入,二人却说是杨沂中、陈规、吕好问求见,不免疑惑。
且说,杨沂中和刘晏轮番在晚间接替梁红玉承担行宫坊宫禁,吕好问和吕颐浩也轮番在前殿侧室休息值守,而今晚正是杨沂中与吕好问执勤,那么无论出什么事情,都必然要此经二人之手,所以称不上‘求见’。但负责城防的陈规此时到来,那就有些奇怪了。
难道是城外金军夜袭?
没听到动静啊?
要么是城防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这种胡思乱想很快就被终结了,陈规、杨沂中、吕好问都不是真正的求见者。真正求见赵官家的,乃是一个离开南阳十余日复又折返的年轻官员——杜充次子杜岩。
他骑快马连夜赶来,自然要惊动陈规了。
“官家!”
在要求只能有侍卫相伴之后,殿后走廊上,满身狼藉,神色恍惚的杜岩俯身下拜,就在身后杨沂中的目视之下,对着赵官家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臣、臣父与、与金人右副元帅挞懒交通……相约不战!”
此言既出,原本小心防备的杨沂中先目瞪口呆起来,而杜岩却也如泄了气一般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言语。
但出乎意料,赵官家居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非要细细来说的话,却也有几分释然之意,实际上赵玖此时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和开战前那一阵子相似的微妙心态,并且想起了开战前时他自己的那个想法——大浪扑天,泥沙俱下。
天气依然寒冷,而空气凝固了半刻钟后,赵玖方才面无表情开口询问:“如此说来,岳飞跟王彦、马皋并无攻讦对立之事了?”
“没有。”杜岩就在地上回答。“王彦和岳飞虽然私下连交谈都不交谈,但三人在军务上并没有误事,臣在发现臣、臣父这件事之前,牛皋、李宝抵达之后,还与三将以及鄢陵守将郦琼一起筹划,共劝我父出兵……”
杨沂中将注意力近乎于奇怪的集中到了赵官家身上,因为赵玖此时居然还是没有表情变化,比起杜充通敌,这件事情似乎更让他莫名心慌。
赵玖点了点头,复又再问:“你从哪条路来的?可曾遇见金军?走了多久”
“臣不敢从北路走,乃是从蔡州绕道,走西平,过中阳山,从青台过堵水石桥回南阳的……这是昔日耶律马五急袭汝阳的路……沿途未见金军。至于,花费时日……”杜岩明显想了一下。“乃是见到臣父上奏南阳,说三将相互攻讦,三军不稳之后决意动身的,具体时间,臣未曾计量!”
“也就是两日半了。”赵玖一声叹气。“你不要回住处了,我让杨统制马上给你寻个僻静住处,等到此事了结,朕便安排你去巴蜀做个知县……”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杜岩忽然带了哭腔:“谢过官家恩典……臣父……臣父……”
“下去吧!”赵玖难得一叹。
杜岩心如刀绞,却是叩首随杨沂中而去。
片刻之后,眼见着杨沂中与杜岩离去,赵官家停滞了片刻,方才转回殿中,但等他入座,面对着吕好问、陈规的紧张相待,却足足等了一刻钟不止都没有言语。
而就在陈规渐渐难忍之时,杨沂中折返,而想了许久的赵官家终于也再度缓缓开口:“召枢密院副使吕颐浩;召枢密院都承旨刘子羽、枢密院编修胡闳休;召殿中侍御史李光、翰林学士李若朴、中书舍人范宗尹;召御史中丞胡寅、翰林学士林景默、御前班直副统制刘晏、枢密院副承旨万俟卨;召权知南阳府阎孝忠、南阳四壁防御使王德、统制官傅庆、统制官辛永宗……小心些,让他们不要惊动太多人。”
虽然召集名单的排列顺序非常奇怪,但基本上一个能彻底决定军国大事的关键人物班底还是都齐了。
知晓内情的杨沂中不敢怠慢,即刻行动,而吕好问和陈规却是愈发严肃,因为这意味着杜岩必然带来了天大的消息。
且说,要看管府库的阎孝忠和三位将军住的比较远,尤其是王德,根本就是在东城城墙外……但其余主要官员都在行宫坊,却是很快聚集妥当,而趁着阎孝忠与王德等人未至,自然不免议论纷纷……他们连杜岩到来都未知晓。
且说,赵官家眼见着这些人如此嘈杂,心中厌烦感叹之余,却是再度想起了自己这些日子越来越疑惑的一件事情——这些人,单独拎出来,不说都是什么贤人,最起码都有可用之处,但为什么聚到一起却总是会出这样那样的乱子呢?
而且为什么从总体效果而言,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呢?
但是,越是临近如此要害关头,越不能被情绪绑架,赵玖深呼吸许久,却忽然起身,不管不顾转入后面去了,殿中一时稍怔,却还是继续渐渐嘈杂起来……没人能管住官家如何,天知道他转回后宫是去喝水还是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