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内的蹴鞠联赛是谁的产业,大家当然都知道,所以自然晓得这是借着盗版途径发行的正版……这倒也罢!关键是,眼看着刚刚荣休不久的梁扬祖梁相爷他爹稀里糊涂成了蔡京女婿,然后送给蔡京蔡相爷十万贯生辰纲又呼啦啦就被劫了,东京城内所有能跟政治二字扯到一起的人就都坐不住了。
因为到此为止,所有人都意识到,官家确系是要通过这个《水浒传》表达一些特定的讯息出来!这《水浒传》也确系是在暗示着什么!
但是没人上书或者面奏官家,不是因为这种做法显得自家无知,而是因为既然是通过这种方式暗示,那说不得便是一种不好当众说出口的东西,否则赵官家何必用这种方式呢?明旨不好吗?
一时间,先是赵相公利用工作之便,连续数日在午休加餐之时私下召见了数名尚书、侍郎、寺卿,询问相关领域工作,随即,张枢相也终于按捺不住,在旬末休沐之日,设宴款待了一众旧友同僚。
这是正经的宴会,据说是之前官家离京,张枢相与几位宰执一起轮流值守大内,所以耽搁了长子的满月酒,如今补办的……所以,来的人还是蛮多的,甚至连赵相公都亲自过来了,只不过在下午的宴饮结束之后,复又堂而皇之的离去了。
随之离去的还有包括另外两位宰执在内的九成以上宾客,一时间只剩下十来人依旧留在枢相府邸。
当然了,在赵相公玩了一把这般羚羊挂角的黑虎掏心后,还能留下十来个人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其中居然有刘子羽、林景默两位尚书,吕祉一个侍郎,以及曲端这位年后才将将折返回来叙职的御营骑军都统。
实际上,几句闲聊之后,众人再度分席,张枢相便与几位大员一起步入后堂去了,而其余人等,如跟着自家世叔来长见识、拜山头的新晋红人梅舍人,就属于上不了台面的那种,只能跟曲端的亲卫统领夏侯远,还有刘子羽的弟弟刘子翚这些人一起在外面当把门的。
好在夏侯远也是个半文半武的,所谓积军功上殿试拿了第五等进士的同年,刘子翚更是家学渊源,倒也能聊的起来。
不过,此时暂且不说前堂如何,只说后堂众人落座,尚未等主人张浚开口,曲端曲都统便忍不住嗤笑起来:
“张相公,人还是当年那些人,不过两三年时间,便要这般拿乔作势了吗,还要专门再进内堂排位次?传到官家耳中,会不会被谁笑话?”
传到官家耳中,还能被谁笑话?
两位尚书一位侍郎,齐齐去看曲大,张浚也是哭笑不得:“若是如此,曲节度为何还要进来呢?”
“因为官家只会笑话拿乔作势,却不会为此将俺杀了。”曲端昂然相对。“倒是身为人臣,不能为君分忧,才是天大的祸端!不然张相公以为我来此处是何意,难道是来抢交椅的吗?”
众人齐齐一怔,旋即心思各自不同:
张浚与刘子羽俱是失笑,吕祉面色不动却是心中冷笑——曲大这厮朝中出了名的嘴贱,但今日过来说破大天去,不也是因为他在朝中援护万俟卨外放了,昔日搭档妥当的孤臣当不下去,势单力孤下来拜山头了吗?只是不想这厮这般脸皮厚重,居然能自己当场说出来,先免了尴尬,倒算是个人物。
倒是林景默林尚书难得又认真打量了一番曲大,然后方才重新坐定。
“曲节度,你在军中,多少是好一些的。”张浚回过神来,复又苦笑。“从为君分忧这个道理上讲,倒是我们更艰难一些……”
“好一些又如何?”曲端继续昂然相对。“许久不来京城,遇到这种事情,总得弄个分明吧?这样好了,诸位上官只当下官我只带了一双耳朵过来……你们讲,我来听便是……大家就不要耽搁时间了。”
“咳!”
张浚闻言干咳一声,也确实觉得没必要拿乔作势了,便直接开门见山。“诸位都看《水浒传》了吗?”
“看了!”
只带着一双耳朵过来的曲大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装订集来,然后摊到膝盖上,一边翻动一边言语。“梁相公他爹给蔡京老儿送礼之前,都是在路上看的抄本,最新的豹子头林冲火并了白衣秀士汪伦,就是从蹴鞠赛单上看的了……诸位上官,你们说,这火并什么的,是不是有暗示啊?”
张浚再度怔了一怔,然后认真相询:“曲节度有何见解?”
“下官从关西过来便听到了许多传闻,说是平定西夏后,二圣与南阳、扬州两处的一些鸟厮蠢蠢欲动,然后又有什么道学家在朝堂上欺凌官家,逼得官家离京逃往军中……张枢相,这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守家无能,以至于朝中起了奸臣,或者干脆有个豹子头林冲藏在官家身侧,日夜想着火并,逼得官家这般言语呢?”曲端按住抄本,认真相询。“不会是杨沂中、刘晏哪个谁被二圣收买蛊惑了吧?”
张浚以下,所有人目瞪口呆。
而片刻之后,张德远终于没好气起来:“曲节度何至于这般荒悖?这二人如何会被二圣收买?二圣拿什么收买这二人?”
刘子羽也气急败坏:“确系荒悖!曲大,便是你被收买了,杨刘二位也不会被人收买的!”
“荒悖又如何,不都来是猜一猜吗?”曲端不以为然道。“便是杨沂中、刘晏好好的,可这《水浒传》中官逼民反四个字,却也是官家心意所在吧?可见官家眼中,太上道君皇帝时的官跟他这个建炎天子是断然无关!甚至,建炎前的皇宋也只是名头上有关碍,本身也不干他的事……官家素有摒除旧宋,绍兴新宋之意,应该明明白白当众说过吧?难道这也差了?”
张德远、刘子羽哑口无言,其余人等也都沉默。
因为正如曲端所言,他的言语虽然有些荒唐,但指出的意思却是大差不差的……赵官家自淮上回转以来,可能是出于对靖康之耻的反思,素来对祖宗家法多有逆反之心。
而如果说前几年因为政治惯性和阻力明显的缘故,还能稍作遮掩,那这些年,随着御营体系的军事战果铺陈出来,国家兴复之态也显露无疑,官家军政大权渐渐收拢,却是再无多余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