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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第2页)

少女微笑道:“都说了是刚好认识,没认识全不是理所当然么?所幸十七爷洪福齐天,我虽不知通天壁怎么走,却知奇宫九脉怎生去,扣掉而今没落的、人丁单薄的,约莫还有四五脉撑撑场面;十七爷从山下打上去,一脉接一脉挑了,到得知止观前,我就不信还有哪个奇宫长老能坐得住,肯定自开了大阵,倒履前来迎接十七爷。”

苍白瘦削的落拓侯爷抬起眼,打量了半晌,举筷连点,笑着摇头:“我本以为你是奇宫的人,搞了半天,你是同奇宫有仇哇!啧啧,毒,真是够毒!”啪的一声拍落筷子,哼道:“都要打上山去,用得着你这丑八怪带路?我爬到那捞什子知止观吼一嗓子,他们还不得滚将出来?或是拎着你的脑袋瓜子,没准指剑奇宫那帮龟蛋为此大开中门,请我喝茶哩。要不试试?”

“可惜我没有这般身价。”

贝云瑚一脸遗憾的模样,替他斟满了酒杯。

独孤寂冷笑抬掌,那双沾著菜肴油腻的木筷被拍入桌顶,仿佛自桌上雕刻出来也似。梁燕贞与阿雪交换眼色,俱都骇然,只贝云瑚仍抿著一抹浅笑,淡淡地斟酒布菜,黝黑的麻皮脸虽不好看,不知怎的却有一股空灵之感,令人无法讨厌起她的笑容。

“十七爷大张旗鼓上山,奇宫或群起攻之,更有可能是置之不理。知止观乃是朝廷敕封、领有诰帛的丛林,观里的修道人可不是指剑奇宫的,你把孩子一扔,他们只能送回山下的官府衙门,这事不算完。”

独孤寂本欲说几句揶揄嘲讽的刻薄话,蓦地灵光一闪,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道:“看来指剑奇宫也不是铁板一块,一脉接着一脉地打,还没打到的多半存了看戏的心思,就算有人侵门踏户,也不会强出头;等打上通天壁,奇宫的面子挂不住了,不出来也不行……你是这个意思?”

“十七爷高见。”

她伸出白皙指尖,点着纸上的鱼鳞图。

“然而,取道群偃郡上山,还没到龙庭山脚,怕山上便已得到消息,难保不会有人召集诸脉计议,来个携手抗敌,料以十七爷英明神武,自然是不怕;就怕遇着空城计、坚壁清野之类的龟缩应对,以致十七爷的盖世神功无用武之地,那才叫气闷。”

“……你是怎么让恭维听来这么刺耳的,老实说我真想学。”

独孤寂用力掏了掏耳朵,挑眉冷笑。

“你这说法只一处不对。龙庭四郡,几千年来都是鳞族六大姓当家,无论江山如何易手,始终是奇宫爵邑,如同自家菜园。走群偃泄漏风声,难道改走唐杜、陶夷就不会?”

所谓鳞族六大姓,指的是“龙方、龙瀛、龙舒邑,御龙、豢龙、商子龙”等六大氏族。在千年以前,当时鳞族还统治著东海道全境,他们建立起东胜洲第一个王朝玉螭朝,并将势力伸入央土、北关、南陵等地,盛极一时。

而后玉螭朝没落,后继的王朝随着领土扩张,重心逐渐移往央土,但东海仍在鳞族的掌握之下,新的执政者为笼络这批古老氏族,遂将群偃四郡封给玉螭贵冑,即今日的六大姓。

递嬗千年,四郡氏族或因分家、通婚,或躲避当权者的压迫,藏起自身苗裔,姓氏也有诸多变化。

以御龙氏为例,现今唐杜郡中,已找不到以“御龙”二字为姓的人家,御龙氏分玉、刘、杜、唐、范五支,以玉姓为本家;封居商子龙氏的商姓、龚姓,陶夷郡魏姓、应姓等,都是所谓的鳞龙之姓。

四郡税收支应奇宫用度,子弟中资质优异者,则送上龙庭山学艺,互为表里,血浓于水,千年来都是相互扶持,同气连枝。独孤寂出身东海独孤阀,知之甚深,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贝云瑚的指尖移至鱼鳞图右上角,写着“章尾”二字之处。

章尾郡不在奇宫爵邑之列,幅员也较其余四郡小得多,只有龙方氏一支占据此地,千年未改。贝云瑚自称从章尾郡来,人面地头无不精熟,除了“并未与龙庭山接壤”这点,几乎可说是最完美的答案。

“……你让我们飞过去么?”独孤寂气到笑出来。

“有忒便利的法子,还不赶紧升天,愣在这做甚?”

章尾郡为唐杜、陶夷二郡所阻,连信手绘就的图上都能看出,其南边被幅员辽阔的陶夷郡北界隔开,想从章尾上山,除非胁下生翅。

贝云瑚指著唐杜、陶夷和章尾三郡相接的一小段。

“由此上龙庭山,最能隐蔽行踪。龙方氏近年没落,同山上的联系不过聊备一格,想告密也没门。这段三郡皆不管,半天就能走完,奇袭是再好不过。”

独孤寂熟知军事,若她所言属实,确是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进军路线,唯一的麻烦就是得绕行四郡,循远路入章尾郡。难怪她好生张罗,甚至雇了骡车——落拓侯爷以拇指刮著光洁的下巴,打量著古井无波的丑陋少女,饶富况味。

“章尾郡是你家,对罢?”

“……也不算是。”

“若觉得,把我诓进自家地盘便能为所欲为,我提供你另一条思路。”

独孤寂冷不防掠来对面的一双筷子——自是贝云瑚的——擦都没擦,径夹了满筷菜肴,吃得头也不抬,显是真饿坏了。“本侯大开杀戒之际,毁的是你家屋舍,死的是你叔伯兄弟,姨娘婶婆。弄不好,你就再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明白不?”

他那种淡淡的、不带丝毫烟硝火气,怕她没想清顺便提醒的口气,令梁燕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见识过十七郎片刻间消灭二十余骑擎山转的手段,她开始相信爱郎发起狂来,真能夷平小小的章尾郡。

贝云瑚笑起来。

这是她头一次笑出声,不是唇勾一抿的笑意浅漾,而是“噗哧”一声,伸手掩口,才想起一贯的清冷淡薄,笑开的脸孔却无法迅速沉落,只能顺其自然,待笑容渐去。这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透著难言的女人味,既有少女天真,又不失韵致,一下子很难判别她实际的年龄,却连同为女子的梁燕贞也觉得好看,无法理解何以会对这样丑陋的容颜生出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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