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卡片的形状、大小、颜色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其上的笔迹凌乱又颤抖,还有墨迹被水晕开的痕迹。
像是写字的人心绪剧烈起伏,连笔都很难握紧,以至于写出来的笔画乱得不成样子,纸面上的墨迹更是被一滴滴坠下来的泪水打湿后洇成一片。
云洲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就在其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名。
答应许他一分利的陈哲陈董在其中,那位出现在裴远口中希望他多多交流的秦冉峰秦总也在其中。
云洲无声地嗤笑了一下。
他倒没听说过这种事,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名流权贵贪恋他的姝色,却不肯以追求者的身份平等对待他,只拿他当作可以被用来交易的玩物,可他去世以后,却给他献上了代表爱情的玫瑰花。
一个个都和裴冽一样,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在人死了以后反倒幡然醒悟,倒是真的蛮好笑的。
死人需要玫瑰花做什么呢。
不过是打着爱意的幌子掩耳盗铃,同时打扰他的安宁罢了。
云洲俯下了身,将那些带着卡片的花束挪到了离“自己”远一些的地方,接着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
再见了,裴云洲,我带来了你最爱的鸢尾花,也带来了你一辈子都在渴求,可是一辈子都没有真正得到的爱意。
我会带着你那一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成为漂浮在云上的一座小岛,高高在上,得到所有曾经伤害你的人的仰望。
做完这些,云洲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会场的主舞台上响起了一道苍老又沙哑的男声。
裴远挽着他的爱人共同上了台,在话筒面前低垂着头,语气里的伤怀不加掩饰。
“很感激各位能来参加我们的小儿子的追悼会,小洲生前没有过过盛大的生日,今天也算是对他的一个弥补。”短短几天,那个意气风发的裴远好像就变了个人,就连背都有些佝偻,说话时也不似从前那么从容不迫,就这么一句话都分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说完。
“小洲虽然从没有说过,可我们知道他喜欢热闹的生活,所以今天的追悼会不设门槛,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送送他。”裴母跟着道。她原本才刚过五十,保养又十分得宜,看不出半点老态,但眼下却如同风中残烛,脸色苍白得吓人,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一样。
裴远搀了她一把,这才接着说道:“我和他母亲,都不愿意相信我们的小洲是真的离开了我们,可是我们一刻不停地找了好几天了,也没有找到我们的小洲。他是那样体弱的一个孩子,在烟熏火燎的时候,一定很难受吧。”
“今天请大家来,除了想要请大家一起送一送小洲,也是想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带大家认识一下我们的小洲。”
不给机会
说到这里,原本有些哽咽的裴远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都因为笑起来的缘故舒展开来:“我知道,我们的小洲喜爱绘画,也喜爱音乐,今天也想让各位认识一下,我们最出色的天才艺术家,认识一下全世界最好的小洲。”
闻言,正向门口走去的云洲呆了一下。
裴父裴母刚才这一番言论几乎让他恶心得想吐,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痉挛此时发作起来,他的面色立刻就白了三分,绞痛的胃脘向身体发出抗议,让他离开的步伐不得不生生顿住,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撑着扶手艰难地按揉起自己的小腹。
台上,裴父裴母还在继续。
原本摆在他的遗照两侧的画作和乐谱此时被搬到了舞台上,直白的展现在了观众的面前。
那幅画是他十五岁的作品,那时候他和裴父裴母还是表面上幸福美满的一家人,送给父母的画自然也是用心雕琢,寓意更是家庭团圆。
那时候他才“回到”裴家不过两年多,绘画也只是刚学不久,但奈何他实在太有天分,笔触虽然仍有些生涩,实地采风时也能将景致描绘得无比生动,更别提,他所画的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画作的内容,正是夕阳下一家三口在半山别院看夕阳的剪影。
只是,那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产物。
他熟悉半山别院,也常常一个人在院子里看夕阳,于是他将这一切用画笔记录下来,接着又凭想象力和对父母满腔的爱与感激,将裴父裴母画在了自己身边。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可真够单纯的。
明明他们甚至不愿意施舍给自己哪怕几分钟的时间一起看一场夕阳,还是被爱的假象所蒙蔽。
在画作被正式展出的时候,台下猛地安静了下来。
并不是所有人都懂艺术,但裴云洲这幅画也不是什么需要艺术功底才能读懂的抽象画,而是十足地写实,氛围感也很强,不需要任何艺术细胞也能读懂。
只要有基本的审美能力的人,都能看出这幅画的笔触细腻,情感丰沛,栩栩如生的画面更是只消一眼,就能让人身临其境。
创作这幅作品的无疑是个天才。
“这是我们的天才画家小洲十五岁那年送给
我们的,可是现在他才二十四岁,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且还带走了他所有的作品,”裴远的声音再次哽咽了起来,甚至有些泣不成声,“今天把各位请来,也是想让更多人记住我们天才的艺术家小洲。”
“还有音乐,小洲也热爱音乐,”裴母擦了擦泛红的眼眶,接过了话头,“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多少人比他更懂艺术了,他写的钢琴曲,都是那样美妙。这几天我们的大儿子裴冽,很努力地学习了他留下了的最后一支,也是唯一的一支曲目,曲目的名字是小洲生前最爱的‘鸢尾’,今天,也希望大家以一个高明的作曲家的身份,永远地记住我们的小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