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13
和专门负责为楚明姣绾发梳妆的女娥比,江承函的动作并不算利落。遇到复杂繁琐的细节,手也会偶然在半空中微滞,想清楚了再顺着发丝继续之前的动作。
只是自身气质太过清贵出尘,即便偶有迟疑,依旧给人种从容不迫,缓带轻裘的沉静感。
小半个时辰后,固定好发髻轮廓,江承函看向妆奁盒里那些明灿灿的珠宝头饰,捏了其中一朵珠花钗别在如云堆叠的发丝间,仔细端详了会,温声问她:“要贴花钿吗?”
楚明姣拨弄了下里面的花样,不知怎么想的,手指动着动着便犹豫地碰了碰他的手背,答非所问:“我若是再和那个不知所谓的二祭司打起来,你不会跟着他来对付我吧?”
江承函垂眸看那张蔫蔫没精打采的脸,好似看到了十三年前自己和楚南浔时时事事准备收拾残局的情形,他在心里很轻地叹息一声,凝视着她灵动狡黠的眼睛,道:“不会。”
“但是明姣,不能让自己陷入可能受伤的危险中。”
这话中的意思即便不露骨,也天然的带着种关切,担忧,甚至无可奈何的妥协之意。
这个人和从前相比,无疑变了许多,可总有那么一时半刻,给她的感觉是熟悉且久违的。
比如再次进潮澜河的那个风雪夜里,又比如现在。
楚明姣胡乱地揉了揉脸,好像要将心里那股无名烦躁和火气通通揉散,半晌,她动了动嘴角,扯出个状似满意的笑来,慢慢回答了他之前的问询:“贴。我要梅花样的。”
江承函挑了朵最别致的粘在她眉心,原本皙白柔嫩的肌肤上盛了点别样的红,像完美的画作上点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成了某种足以摄人心魄的鲜妍精怪,眨眼间活色生香起来。
他指腹从花钿上拂过去,带着独有的冰霜气,想了想,将剩下没盘在发髻里的发丝拧分成十几股,慢慢交织成灵秀的辫子,从耳际垂到腰间,再用发绳逐一收尾。
最后,他看着镜中的人,道:“很衬你。”
楚明姣心思兜兜转转不知道飞到了哪,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三两息后,她用袖子扫开桌面上堆起的黄金明珠,脸慢慢埋了下去,含糊不清地松口:“你都这么着了……我勉为其难,再住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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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江承函从终于被哄得消脾气的大小姐房间里走出来,转身拂开一个空间裂隙,到了神主殿正殿。
大祭司和二祭司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见江承函现身,两人收敛神情,同时拱手作揖:“问殿下安。”
殿内布置得极尽考究,垂花珠帘半挂半掩,十六扇山水屏风横向排开,沥粉贴金的和玺彩画挂在悬梁横幅上,旷远开阔的屋顶,是被分割为无数四四方方的小块藻井。这样的陈设太庄重端方,甫一进门,便给人种难以喘息的滞涩压迫感。
江承函在两人跟前数十米的距离停下脚步:“起来。”
大祭司与二祭司站直身子,后者自觉今日这个做法挺失分寸与颜面,没敢抬头直视神主,大祭司只得抬起双浑浊的眼,以一种不卑不亢,却足够恭敬的神态往江承函身上扫几眼观察下形势。
有点拿不准二祭司会因此事受到怎样的责罚。
“大祭司,若无要事回禀,你暂退下。”比起少年神嗣,今时今日已然完全成长起来的神灵无疑更叫人捉摸不透,很多时候,即便是对待臣下,江承函也如春风细雨般,配得上这世间一切温柔的词汇。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动怒的时候。
“殿下。”大祭司低低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别的:“……但请殿下看他一片赤诚,衷心侍主的份上,从轻发落。”
说罢,他丢给二祭司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拄着龙头拐杖,佝偻着背踏出了殿门。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
“殿下,臣知错。”
二祭司腰身又从善如流地弓了下去,实际上,在来大殿之前,他已经被大祭司捉着耳提面命地训斥责怪过。
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对楚家女从没任何好感,甚至有种很明确的直觉。她就是处处找岔子,包藏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