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越发不明白了,茫然地摇着头:“可是姑娘,若是你心中也有萧将军,又怎么可以说出将绿绮许配给萧将军的话来呢?你又为何一直对萧将军如此冷漠?”
她是没有办法明白的,姑娘的心思,有时候她真是不懂。
可是绿绮问完这话后,阿烟却是一直不曾说话,阿烟只是微微侧首,透过那窗棂,看向外面。
这仆人房中的窗棂,自然不可能如同西厢房一般用那罕见的笼烟翠碧绿纱来糊窗户的。这有些年头的窗户,上面糊着的纸,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如今有些发黄了,外面那朦胧的月光照进来,也并不透亮,只是笼上一层淡黄。
阿烟盯着那发黄的窗纸,一时有些发呆,脑中却是想起了往世许多事,诸如在豆大的灯光下缝补的情景,又诸如一个人拄着木棍走在泥泞的雪地中的情景。
其实对于如今的阿烟来说,别人看着她,可真是最好的年华,拥有绝世的姿容和傲人的才思,锦衣玉食,受尽宠爱,这人世间的路,她才刚开始迈步,眼前是看得见的一片繁花似锦。
这样的阿烟,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光鲜的外表和娇嫩的容颜下,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和一双粗糙不堪的双手。
阿烟唇边绽开一个轻淡的笑容。
她抿了下唇,终于用异样的声音对自己的小丫鬟绿绮说道:
“绿绮,我自然是喜欢那萧正峰的,像他那般的好儿郎,世间难见,偏生他又是对我那般好,我哪里能不喜欢呢。可是绿绮,你可知道,世间之情有千千万,每一样都重如泰山,唯有这儿女之情,我如今却看得极淡,极淡……”
她轻柔的声音犹如烟雾一般,逐渐有些飘渺起来,仿佛轮回转世间的迷茫。
“我愿父亲泰康安健老有所养,我愿姐姐和弟弟能够衣食无忧得其所依,愿顾家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平安一世,愿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我所牵挂的人,能够得偿所愿。”
她转首过来,浅笑间有几分恬淡和从容:“对于我来说,这世间之情,父女之情,姐妹之情,每一样都并不比男女之情来得浅淡。”
绿绮从旁听着这话,一时有些听痴了。
阿烟望着绿绮两边肿起来的脸颊,以及凌乱的头发,弯下腰去,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软声道:“绿绮,你还小,自然不懂。也许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世间男女之情,到底是什么。”
绿绮仰脸,迷惘地望着阿烟,喃喃地道:“是什么?”
阿烟笑容中渐渐掺入了一些苦涩:“是夏日里的蜻蜓拂过水面。”
“男女之情,是蜻蜓点过平静的水面,惊起的那一点涟漪。转瞬即逝,了无痕迹。岁月那么漫长,湖面寂静无声,从此后,用一生去回味那一次的心动。”
纵然曾经举案齐眉那又如何,纵然两情相悦夫唱妇随那又如何,最后依然是撒手而去,从此后孤雁单飞,用十年的煎熬,来缅怀那惊鸿一现的幸福。
曾经的一切,笑也好,苦也罢,如今一切都成灰。此时的阿烟,想起曾经的那个男人,只觉得犹如隔世一般,心淡如水,已经不会再起一点的波澜。
绿绮怔怔地望着自家姑娘,默然无语地回味着她刚才的那番话,只觉得自己陪了十几年的姑娘,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懂过她。
阿烟的眸子中的迷雾渐渐散去,转而清澈含笑,她望着绿绮,温声道:“当然了,我如今希望你嫁给他,一则是想着依如今的形势来看,我和他是没什么缘分的。若是你心里有他,他的祖母又向我求了你,我若能成全你如今的一片痴心,那也是好的。二则,我却是有自己的考量。”
绿绮此时已经无话可说,只是喃喃地问阿烟:“姑娘,什么考量?”
阿烟望定绿绮,认真地道:“如今朝中的形势,你或许不懂,我只说一句,现在朝中几位皇子都有意储君之位,太子之位怕是岌岌可危。若是一旦有变,这储君之位到底花落谁家,便没有人能够知晓。若是太子和燕王得了这位置也就罢了,我顾家素来和他们有些渊源,想来不至于为难我们。可是那齐王,你也知道,我们却和他没什么瓜葛的,若是他真得成事,依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怕是树大招风,到时候顾家便会不保。而这萧正峰,我看他绝非池中之物,又和齐王交好,若是你能够嫁给他,也算是为我顾家谋得一个退路。”
而最关键的是,一个小丫鬟做了一个四品将军的如夫人,想来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阿烟对绿绮的性子也算是了解的了,经过此事之后,她悔恨交加,从此只会越发忠心于顾家和自己。
有些人,一种错只会犯一次。
现在的绿绮,正是昔日那个为了她死去的那一个。
绿绮听完这番话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呆呆地低着头,望着手中攥着的玉镯子。
那翡翠玉镯子,名叫善润,取上善若水、润物无声之意。
绿绮细细品味着这八个字。
就在这个时候,那原本伺候在这房中的小丫鬟过来了,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肉糜粥。
阿烟吩咐这小丫鬟道:“你绿绮姐姐病了,好生服侍着,等她好了,自然会赏你的。”
这小丫鬟听了,自然是高兴的,不过却又机灵地道:“绿绮姐姐素日待我们好,我自然是不会忘,便是没赏,也要好好服侍的。”
正说着间,青峰却急匆匆地过来了,看了看阿烟,倒是有话要说。
阿烟见此,便又嘱咐了绿绮几句,当下走出来,一旁的青峰见四下无人,这才悄悄地道:“外面萧将军过来,说是要见姑娘,蓝公子过去劝他离开,他偏不离开。再这么下去,倒是要惊动老爷了呢,蓝公子让我过来和姑娘说声。”
阿烟蹙眉,淡道:“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吩咐道:“让他去花厅候着吧,我过会儿就去。”
小丫鬟已经离开了,绿绮躺在榻上,就那么摩挲着那已经被她的体温熨帖的越发圆润柔和的玉镯。